…
来到城门处,车驾终于停驻。
车里传出低沉的声音,“为何不走了?”
卫队将领抬头看看正在面前负手而立的李幼良,有些尴尬,躬身回道:“禀都督,长乐郡王正在前方迎候”。
车里一阵寂静过后,掀开车帘,一位面容冷峻的文士探出身子来,正是宇文士及。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幼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何敢劳烦大王相迎,不如一同入城如何?”
见宇文士及竟然没有下车的意思,李幼良脸色铁青,深深看一眼宇文士及,冷哼一声便是转头就走。
宇文士及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将李幼良放在眼里,宇文士及可是宇文三兄弟里面唯一的明白人,多少年来,辗转奔波各地,无论到何处,宇文士及皆是座上宾,这就是宇文士及高明的政治嗅觉。
在宇文士及看来,李幼良现如今已经是冢中枯骨,作为皇室宗亲,私通外族,走私违禁物,已经犯了天大的忌讳,普通人私通外族,或许圣人没有那么恼怒,作为皇帝的堂叔,贪图一些私利,竟然做出这等事,这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容忍。
李幼良一路阴沉着脸,径直回到都督府,一众属官只看宇文士及的态度便大概也猜到这位乖张暴戾的郡王,最后的结果多半不会太好,当即便是有意无意的跟李幼良拉开距离。
来到都督府,宇文士及当先一步来到主位,咳嗽一声,便从侍从手捧的宝匣中取出圣旨。
“圣旨”,宇文士及沉声道。
李幼良不情不愿的躬身敬听。
当宣读圣旨后,李幼良已经脸色铁青。
“宇文仁人”,李幼良沉声问道:“这是何意?将本王视作犯人吗?”
圣旨中表明,由宇文士及接任凉州都督,并别彻查走私一案,在此期间,李幼良不得擅离都督府,更不得接触外人,实际上简单一句话:将李幼良软禁。
“大王,接旨吧”,宇文士及淡淡看他一眼。
“不过是一些腌臜破才的诬陷而已,本王不服”,李幼良狠狠地瞪他一眼,昂首说道。
“来人,护送大王前去后衙歇息”,宇文士及也不多言,更不惯着,直接吩咐道。
见李幼良一脸狰狞,将要发狂,宇文士及手双手举着圣旨,沉声道:“圣旨在此,反抗者视同谋逆”。
一句话便将李幼良的怒火给剿灭,这一次跟随宇文士及上任的卫队是宿卫宫禁的左右武卫的甲士,也就是俗称的禁军,奉皇命听从宇文士及调遣,可不会顾忌李幼良的身份。
李幼良狠狠地点点头,“好,宇文仁人,你记住今日言行”。
宇文士及嘴角一扯,不以为意。
随后缓缓坐下,看向州县属官,“本官奉命接管凉州,相信尔等也知道所谓何来,仅限三日,三日之内,主动说明情况,或可脱罪,三日之后,严惩不贷”。
一众属官闻言躁动不安,纷纷躬身应诺。
宇文士及继续说道:“奉劝尔等莫要抱有侥幸心理”。
话音落下,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
“姑臧县丞马基何在?”宇文士及眼睛扫视着众人,沉声问道。
“下、下官马基,见过都督”,一名蓄有短须的中年汉子出列拜道。
“马基,字兆之,姑臧人氏,家住同安里,生于前隋开皇九年冬,前隋大业末年,入为典吏,长乐郡王履新凉州,你献上美人三名,赌坊一间,升县丞。武德七年春,伙同都督府帮闲武三郎,杀死城西翠柳巷孙氏父子,埋于赌坊后院……”。
“马县丞,本官所言是否有误?”宇文士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盯着马基。
“没、不,不是的,都督明查,下官向来遵纪守法啊”,马基脸色煞白,嘴唇上下哆嗦,差点破防,反应过来便是趴在地上叫嚷道。
“遵纪守法?你真是辱了这四个字”,宇文士及冷哼一声,“来人,姑臧县丞马基,草菅人命,证据确凿,将其打入死牢,择日上禀有司,从严处置”。
门外进来两名禁军将瘫倒在地的马基给拖走,马基兀自争辩喊冤,只是众人心知肚明,宇文士及所言毫无破绽,时间、地点以及同案人员全部一一道来,可见真是证据确凿。
其他某些官吏见状更是瑟瑟发抖,看着宇文士及手中的那本册子,真个好似阎罗王的生死簿一般骇人。
“下去吧,记住,仅限三日”,宇文士及看一眼面色各异众人说道。
一众属官纷纷告退。
宇文士及轻声一笑,低头看看手中那本册子,往后翻一翻,仅有第一页,后面全部空白,嘴角勾起笑意,随手便将册子给扔到火盆里,化作灰烬。
李幼良囚于后衙,严禁任何人探视,任凭李幼良在其中大喊大叫,也是无人理会,李幼良心里已经是惊惧万分。
然而侧院里的宇文士及,心情同样沉重,一脸凝重的盯着面前的中年汉子。
“你所言当真?”宇文士及沉声问道。
“下官不敢欺瞒,便在昨夜发生,侯大等人尚在州狱里,都督,事关重大,我已连夜上禀京师,还望你这边早做打算”,那中年汉子拱手道。
“你已经报上去了?”宇文士及一惊,然后也只得点点头,“本官知道了,郭校尉先下去吧,继续搜集相关罪证,若有何异常,还请立即告知”。
郭校尉躬身应诺。
这人正是凉州威凤卫的校尉。
威凤卫直属于皇帝统辖,即便是地方官府也无权调遣,若有要事,威凤卫可立即上禀至京师,无需通禀给当地官府,这也是皇帝钳制地方官府的一种手段。
灯火摇曳,映照着宇文士及的脸色阴晴不定。
“叛逃突厥……圣人应当如何处置呢?”宇文士及自顾自呢喃道,同时眼里闪过一道厉色。
另一边,张宅,作为姑臧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张宅占地面积甚广,大门一左一右,站立着两名仆从,长夜漫漫,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忽然,黑洞洞的街道上,十余道黑影慢慢走来。
“你、你看?”一名仆从眼尖,哆哆嗦嗦的指着前方。
“不是巡街的人”,另一名仆从一看便是说道:“不对,他们过来了”。
“站、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二人壮起胆子,抄起棍棒问道。
终于近前,“威凤卫办案,叫张发跟我们走一趟”,领头一人,从怀中掏出铁质令牌。
仆从一看,竟然是传闻中的威凤卫,当即不敢耽搁,忙是点头哈腰恭请入内,另一人迅速通知家主。
张发便是张大郎,从睡梦中唤醒后,一脸茫然。
现如今,饶是普通人家也有听闻威凤卫的名声,那是直属于皇帝的亲军,权力大到吓人,听闻威凤卫要带走张发,张氏夫妇惊恐不已。
任凭如何求饶,甚至搬出一箱金银,威凤卫也是无动于衷,强行将张发带走。
一处民宅中,反应过来的张发立即叫道:“各位将军,我没有参与,我告发有功啊,我没有参与他们”。
威凤卫一旦出手,饶是铁骨硬汉也要服软,更何况是张发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当即一五一十的道出前因后果,并且将李幼良许多腌臜事全部讲出来。
随后威凤卫连夜突击审问侯大等人,再搜查宅院,并没有耗费多少心思,便是人证物证俱全。
李幼良嚣张跋扈,行事毫无顾忌,他也没有想到能有今日,至于那些帮闲地痞,更是没有远见,甚至于马四这厮还将吐谷浑的一些信件保存。
天亮后,郭校尉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证词和关键物证,也只是耸肩一笑,毫无挑战性可言啊。
当看到这些罪证的时候,宇文士及会心一笑,特意让郭校尉光明正大的将罪证送往都督府。
凉州上下早就烂透了,当那些官吏得知消息后,更是寝食难安。
另一方面,宇文士及迅速召来姑臧军府的统军,稳住军权,李幼良虽然在凉州胡作非为,但归根结底,李幼良并没有造反的心思,甚至他走私违禁物也只是贪图利益而已,他并没有想到掌控军权,更没有割据自立的心思。
见姑臧军府的统军接旨听命,这也更加助长宇文士及的信心,肃清凉州官场,势在必行,只要军权稳住,便不惧怕一些官吏狗急跳墙。
宇文士及当即下令全城戒严,准备肃查。
先前那些罪证多是出自侯大等人,只是一些地痞泼皮的腌臜事,其中也有涉及到官场,但是并不致命。
如果那些官吏心智坚定,宇文士及想要破局还真不容易。
只是你现在在宇文士及的双重高压之下,还真是有些官吏坚持不住,主动坦白,他们担心威凤卫搜集的罪证牵连到自己,更是看到全城戒严,心理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宇文士及看到案桌上越来越的罪证,脸色也是越来越沉重。
“都督”,后衙的守卫硬着头皮来找宇文士及禀报,“长乐郡王好像……”。
“好像如何?”宇文士及皱眉训斥道。
“他好像疯了”,守卫壮起胆子回答。
宇文士及闻言一惊,急忙追问,“他怎么了?”
李幼良毕竟是王爵,若是圣人还没有做出处决的时候,出现差错,那可就是他宇文士及的罪过了,搞不好还将得罪那些皇亲贵胄。
“他、他说,口出不逊,对圣人不敬”,守卫可不敢复述,只得支支吾吾的说道。
宇文士及一听,噌的坐起来,快步前往后衙。
刚刚进入院中,便是听得屋中李幼良在疯疯癫癫的大喊大叫。
“李世民,你好歹毒,我是你的叔父,我是太祖之孙,我是长乐郡王……”。
“本王何罪?”
“本王绝不认罪,你以为你囚禁建成侄儿,你就是坐稳皇帝位子了?”
“你以为你杀了李孝常,囚禁李瑗,就可以对付我了……我可不同……”。
宇文士及听得脸色骤变,转头看向低头垂眉的守卫,“都出去,闭上你们的嘴巴,什么都没有听见”。
守卫松一口气,忙是拜谢告退。
宇文士及气势汹汹的踹开房门,只见李幼良披头散发,眼睛赤红,屋中的桌椅散乱一地,地上的残羹冷炙,还有酒壶茶杯,碎得满地狼藉。
“长乐王,你这是在找死!”宇文士及沉声训斥,“事情已经查明,你不仅草菅人命,欺凌百姓,还勾结吐谷浑,倒卖军械盐铁,你还有何可讲?”
李幼良闻言愣住,继而一脸狞笑,“宇文士及,你都说对了,可你能奈我何?我是李世民的叔父,你敢杀我?”
“没有宗正寺出面,你敢杀我?”
“没有太上皇应允,你敢杀我?”
说罢,李幼良便是猖狂的大笑,然后狠狠地瞪向宇文士及,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齿。
“本王告诉你,我是太上皇之弟,他绝不会同意李世民杀我,待本王脱困,第一个杀的便是你,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眼眸闪动,深深地看了一下癫狂的李幼良,便是转身离去。
“等着吧宇文士及,本王必杀你”,身后传来李幼良狠戾的呼喊声。
“任何人不得靠近后衙,违令者杀”,后衙门口,宇文士及沉声吩咐道:“另外,发布通告,长乐郡王罪行暴露,现已疯癫,都督府正全力救治”。
身边的侍从闻言心里惊惧,只得应诺。
长安城,当薛元敬收到凉州的加急上报后,打开一看便是震惊到了,堂堂大唐皇室宗亲,竟是差点叛逃突厥……这其中代表的意义非同小可,薛元敬丝毫不敢耽搁,连夜入宫。
甘露殿,李世民满脸疲惫之色,自登基以来,李世民不敢懈怠,每日里宵衣旰食,现在已将近子时,李世民还在处理政务。
“陛下,这是皇后差人送来的羹汤”,张阿难见李世民终于将笔搁置一边,这才拎起食盒上前。
李世民点头一笑,“拿过来吧”,接过张阿难递过来的羹汤,李世民一边甜滋滋的喝着,一边问道:“这几日皇后在忙什么呢?一天都没看见人”。
张阿难闻言笑道:“万春公主分娩在即,皇后带着御医在赵国公府探望呢”。
李世民闻言一愣,“六娘要生了?”
“快了,预计就在本月底了”,张阿难作为内侍监,也就是俗称的“大内总管”,也是皇帝的耳目,宫内外的大小事务都瞒不过他。
李世民瞪他一眼,“怎不跟我说,这几日你记得提醒我,多准备些补品,务必出宫去看看”。
“高攸之那厮在岭南斗鳄鱼,若是知道我都不关心六娘,回来又该埋怨我了”。
张阿难躬身应着,心里也是感慨万千,皇帝还是一如既往地亲近高攸之啊,听听这语气,可是从没有对其他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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