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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局势暗流涌动,高冲在万里之外的岭南,全然不知。
历经半年,他终于抵达广州,广州大都督府也早已经修缮妥当,只等高冲到来,便可正式入驻。
来到番禺城外时,广州都督府长史,兼循州刺史杨世略已经率领广州一众属官,在城外恭迎。
时隔五年,高冲再次回到番禺城,也再次见到那位不善言辞的俚帅杨世略。
岭南之地,汉蛮杂居,总体而言,西部多是僚人,首领称僚酋,东部多为俚人,首领称俚帅。
杨世略便是岭南东部俚人的大首领,出自潮州杨氏,潮州杨氏极其鼎盛,便是岭南东部最大的豪族,当之无愧的首领。
杨世略这个人沉默寡言,也是如同冯盎一般,没有割据自立的野心,隋末乱世,杨世略占据潮州、循州,即前隋的义安郡和龙川郡,以二郡之地,雄据东南。
武德四年,高冲奉命招抚岭南,杨世略第一时间上表臣服。
对于这种识时务的诸侯,李渊向来不吝封赏,将义安郡改成潮州,龙川郡改成循州,封潮州刺史,依旧统管二州。
武德五年,李渊再次封赏,设置循州总管府,命杨世略担任循州总管,辖循州、潮州以及韶州等三州,后总管府改成都督府,便是循州都督府。
李世民掌权后,废循州都督府,所辖循州、潮州、韶州均归于广州大都督府,
至此,广州大都督府作为天下四大都督府之一,统辖广、韶、潮、循、端、封、宋、洭、建、齐、威、扶、义、勤等十四州。
本来应是十五州,只是月前,泷州刺史府已经升格成为泷州都督府,辖泷、铜、南扶等三州。
当时,这只是广州大都督府的辖地,至于高冲最大的官衔依然是岭南经略使,整个岭南九府,全部隶属于经略府,这才是高冲执政岭南最大的权柄。
杨世略曾经是循州都督,循州属于下州,循州都督位列从三品,现在调任大都督府长史,同样位列从三品,看起来属于平调,但实际上这对于杨世略而言,可谓是莫大的荣宠。
大都督府长史作为大都督的左膀右臂,统领十四州,再者说,杨世略现在兼任循州刺史,潮州、循州等地本就是杨氏的传统势力范围,所以说杨世略不仅没有失去任何权力,反而一步登天,对其他十四州也有治理之权。
“杨世略,见过经略使”,杨世略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见高冲车驾到来,立即整理衣冠,上前拜道。
高冲翻身下马,迎上前来,“杨帅不必多礼”,然后拍打着杨世略的肩膀笑道:“一别经年,杨帅愈发雄壮啊”。
“经略使面前,不敢称帅”,杨世略忙是谦逊道,“五年不见,经略使风采更胜往昔啊”。
高冲一怔,继而朗声大笑,“你这位威震东南的俚帅,言语表达也是更甚往昔啊”。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
这个杨帅便是杨氏俚帅的意思,俚人的部落首领称帅,首领杨氏,便称杨帅。
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帅这个字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所以高冲听到那一句,“在你面前,不敢称帅”,心情真是有些奇妙。
随后一众属官上前见礼,轮到一名中年文士时,高冲一顿,“我来时,途径高州,汝叔父对你评价颇高啊”。
“下官惭愧,叔父爱护之心,铭感五内”,这名中年文士立即躬身回应。
他正是广州司马冯游,字子猷,他的父亲便是当年战死在广州的冯魂,冯魂便是冼夫人的嫡长孙,也就是冯盎的嫡亲大哥。
随后看到另一人,高冲眼神中有些诧异,点头赞道:“王参军好相貌”。
广州兵曹参军王苌闻言一怔,他也是没有想到高冲竟然评价他的相貌,继而笑道:“皮囊而已,远不及经略风度威仪”。
这王苌身长八尺,身材匀称,一身官袍衬托得凛凛一躯,虽然已经年过四旬,但是风度翩翩。
若非高冲提前有过了解,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位儒雅文士,竟是一名俚人。
更令人惊奇的是王苌之父便是前隋开皇年间反隋的广州俚帅王仲宣。
王仲宣死时,王苌尚且年幼,一般俚僚叛乱,朝廷也不会斩草除根,王仲宣死后,王氏也没有遭受清算,只是难免没落,没想到数十年后,作为王仲宣之子,王苌依然出仕,并做到兵曹参军的职位。
更让人惊诧的是王苌竟然跟冯游共事,要知道当年王仲宣造反,进攻广州,致使冯游之父冯魂身死,这两人之间可是有着杀父之仇。
当然,后来冯游的叔父冯盎发兵救援广州,也将王仲宣击杀,这其中的仇怨,也是十分复杂。
这种仇人共事的事情其实也并不稀奇,当年三国时期,甘宁射杀凌操,后来依旧跟凌操之子凌统共事,还在合肥之战时冒死营救凌统,即便在这个时代,御史大夫杜淹在洛阳的时候,把他的亲侄子,也就是杜如晦的嫡亲大哥给害死,现在依旧是同殿为臣。
高冲这一次终于不用住在驿馆,可以名正言顺的进驻大都督府,包括高大率领的卫队。
晚间,众人齐聚一堂,恭贺大都督到任。
经过这一场夜宴,也让高冲看明白,他要在广州干出一番事业,离不开两人的支持,一个是杨世略,作为潮州杨氏的俚帅,他在岭南东部的影响力,不亚于西部钦州的宁长真。
第二个人有些意想不到,竟是兵曹参军王苌。
虽然王仲宣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但是广州王氏依然存在。
回到后衙,高冲没有歇息,而是研究起广州王氏的资料。
在这个时代,每个州县,全部有特定的势力划分,也就是俗称的地头蛇,王氏无疑便是广州最大的地头蛇。
王仲宣并不糊涂,相反,他颇有谋略,他既然敢在前隋开皇年间造反,那一定是有所依仗,这个依仗便是宗族势力。
作为广州的土着,王仲宣攀附中原士族,自认是琅琊王氏的分支,在广州呼风唤雨,当时,官面上,广州最有权势的人是时任广州总管韦洸,但实际上,王仲宣在民间更具有影响力。
举旗造反的时候,一呼百应,迅速聚齐十万兵马,这等势力,着实是不容小觑。
王仲宣作为广州俚帅,曾经依附于南陈,他是南陈镇南大将军王勇的部将,后来攀附王勇,结为兄弟,而这个王勇,更不简单。
王勇,字世雄,出自琅琊王氏,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世家,王勇自幼勤学不卷,博涉经史,更是世代官宦,王勇之父王清在南梁官至安南将军,爵封中卢公,权倾一时。
后来王勇也在南陈官至镇南大将军、都督二十四州诸军事,坐镇广州,比现在的高冲还要威猛。
王勇在广州时,重用俚人,作为当时的广州俚帅,王仲宣迅速受到重用,后来关系亲近,更近是借助同姓之谊,跟王勇结为兄弟,自认是琅琊王氏的分支,由此可见王仲宣的手段。
前隋开皇初年,王勇病逝,其子王缮袭爵,封普州刺史,随后由韦洸坐镇广州,数年后,不服管教的王仲宣起兵造反,再到后来,成就冯盎的威名,这便是王冯两家的渊源。
高冲看得头昏脑涨,可以说现在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最为头痛的也是处理当地的宗族关系。
想到这里,高冲不由得想起他最爱的三国历史,后世不少人对于荆州刘表嗤之以鼻,评价刘表胸无大志、苟且偷安、没有度量、听信谗言等等,缺点一大堆。
然而,汉献帝初平元年,时年四十八岁的刘表赴任荆州刺史,《后汉书》记载:“单骑入宜城”。
刘表在没有任何外力援助的情况下,一年之内,收服荆州七郡一百二十县,并将荆州黄、蔡、蒯、庞等宗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处理得游刃有余,这种能耐绝不容小觑,这等本事,已是胜过不知多少人。
现在高冲外放出京,牧守一方,他更能明白刘表的过人之处,尤其是岭南这种汉蛮俚僚杂居的复杂形势。
一个处理不当,极有可能激发起矛盾,先前高冲在钦州、高州等地大展雄风,更多的也是借助宁氏、冯氏的“势”。
现在来到广州,高冲自然也不可能忽视广州本地的豪族。
朝廷虽然强大,也有能力覆灭这些豪族,但是如此蛮横的行为,毕竟也不符合朝廷的教化之道。
覆灭一个豪族,也将有另外一个豪族兴起,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只有拉拢一批,打压一批,采取制衡的手段,才有可能获取利益最大化。
比如在钦州都督府,举荐宁纯上位,同时也将越州莫氏、白州庞氏扶持起来。
在泷州都督府,使得陈龙树上位,同时也对云开大山里的罗力加以拉拢。
后来在高州都督府,同样如此,屡试不爽,对本就只手遮天的冯盎略施压力,再将冯氏的死敌谈殿给招抚。
这种手段虽然简单,稍微有些见识的人一眼便可看穿,但是极其有效,尤其是在短时间内。
或许几年后,几十年后,宁氏再次将莫氏收服,宁氏再次将罗窦诸僚镇压,冯氏再次将谈氏打退山里…但那也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可以肯定高冲的政令绝对是畅行无阻。
现今广州大都督府下辖诸州,潮州杨氏势力最大,杨世略进步迅速。
比起五年前,杨氏更进一步,将势力范围从潮州彻底开拓到其他州县,杨世略也比五年前更加圆滑。
其次便是广州土着王氏,当年王仲宣通过攀附王勇,自认琅琊王氏,而王勇也需要王氏的鼎力相助,对此也是不置可否,态度模棱两可,这也助长王氏的野心。
这么多年下来,甚至不少人已经逐渐忘记广州王氏是俚人,只知王氏是广州豪族。
王氏这个华丽转型出自王仲宣之手,其子王苌也是颇有文名,在王仲宣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将一个俚人部落渐渐提升到一个略有文化传承的世家豪族的层次。
虽然在中原各族看来依旧是上不得台面,拍马不及五姓七望,但在岭南这个文化荒漠里,现如今也是颇有威势。
既然居然显而易见,那高冲心里也是有所定计。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王氏虽然经过王仲宣之乱,势力衰弱,但好歹也是本地一等一的豪族,现任家主王苌的名望也不低。
然而王苌现在仅仅是一位八品的兵曹参军,远远不及杨氏显贵,今日若非高冲格外留意,站在后排的王苌还没有机会露脸。
相信王苌心里肯定也有跟陈龙树一样的心思,振兴门楣,再现家族往日的辉煌。
还有冯游,虽然做到司马之位,但在广州也是独木难支,多有依靠高州冯氏。
形势已经显而易见,重用杨氏的同时,扶持王氏,而冯游便是高冲手中的利刃,若是失去平衡,相信磨刀霍霍的冯游非常乐意取而代之。
对于这一点,那一夜,高冲也跟冯盎有过沟通,冯游绝对是可用之人,高冲也并不是单骑入番禺。
至少现在身边文有田阳明,已经上任番禺县令,武有庞孝节,已经上任番禺统军。
现在更有一个熟知广州局势的司马冯游,高冲信心满满,绝对可以坐稳这经略使、大都督之位。
想到此处,高冲便是对门口喊道:“来人”。
屋门推开,薛仁贵和高侃并肩进来,看着应该是在门口侍立已久。
“师父,有何吩咐?”薛仁贵躬身拜道,身侧高侃随之行礼。
高冲见状一怔,“你们在门口值守?”
“是”,薛仁贵点头回答:“以备师父随时差遣”。
“不必如此”,高冲摆手笑道:“各自回屋歇息便是,有高大他们在就行”。
在高冲眼里,这四名少年乃是未来之星,将来的梁柱,他可是寄予厚望,也并非是他区别对待。
只不过这四人或是徒弟,或是从弟,而高大等人本就是高氏家生子,高冲绝不可能真将四人当成仆从来使用。
薛仁贵闻言脸色一正,一板一眼的说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但请吩咐便是,弟子也可从其中学到本事,若是连值守这等差事尚做不好,以后也难成大器”。
高冲听得苦笑不得,“行了,知道你最是谨厚,那两个呢?”
薛仁贵和高侃对视一眼,“我们约好,下半夜换班”。
高冲一愣,“好家伙,你们这连班都排好了”。
略一沉吟,“这样,我也不拂了你们的意,等我休息的时候,你们也去休息吧,年纪轻轻的莫要熬夜”,见薛仁贵还要开口,高冲眼睛一瞪,“这是严令,不接受反驳”。
二人只得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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