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兵临石城

  …

  见谈殿陷入沉思,冯暄也不逼着他迅速表态,依旧是慢条斯理的自斟自饮,好似稳稳拿捏着谈殿一般。

  而谈殿此时心里也是非常挣扎,从现实层面上,理智一点来看待的话,他很明白冯暄所言非虚,仅凭他这区区数万僚人,在大势面前,绝对难与朝廷争锋,毕竟时代不同。

  现在需要面对的是一个大一统的中原王朝,谈殿并没有失智,更不会嚣张到以数万僚人之力就跟朝廷作对,他一直是游走于边缘,用高冲的话来说,就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尽管知道实力相差悬殊,但谈殿心里也很是不服,他向来性格不羁,当年在前隋时也曾担任官职,但是他受不了称臣上贡那一套,只愿继续在大山里耀武扬威,作为一人独尊的大酋长,岂不更加快活。

  “冯二,你为保命,前来劝降,我不怪你,但这事我绝无可能同意”。

  想到下山之后,便要上贡称臣,搞不好还要在冯盎麾下任职,听冯三驱使,谈殿心中便顿时坚定想法,如此一来岂不是又回到百年来,谈氏附庸于冯氏的局面,这是谈殿绝对不可以接受的。

  “谈兄,你、果真要一意孤行?”冯暄顿时脸色慌乱,再无先前那份淡然从容,他本以为谈殿定会听从他的劝谏,只是没想到谈殿心中的执念如此之深。

  “绝无可能”,谈殿冷声说道:“你再劝一句,休怪我翻脸无情”。

  冯暄脸色煞白,额头上泛起丝丝汗珠,神情慌乱无措,呢喃道:“若是放火烧山,你我、你我难逃一死啊”。

  谈殿闻言只觉得心中烦躁,愤愤拂袖而走。

  冯暄见状也不阻拦,现在谈殿没有当面翻脸,已是看在多年交情,若是他作为说客,如此不识好歹,一个不慎,谈殿真有可能痛下狠手。

  毕竟,于公,谈殿仇视官府,于私,谈殿仇视冯氏。

  冯暄一人独酌良久,最后直到八分醉意,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

  “倒老命我带你前去客房歇息”,门口守卫也是听闻冯暄名声,也不敢怠慢,忙是搀着冯暄下去。

  盘蛇岭的劝降陷入僵局,另一边,高冲率军长驱直入,直接越过高罗两州的界山五指岭,进入罗州境内。

  罗州五县,石城,招义,零绿,吴川,南河,实际上也只有治所石城、招义,还有沿海的吴川,这两三个城池值得一提,其他两城或地处偏远,或位于山中,贫瘠蛮荒,向来不受重视,甚至于官府也仅仅是一个摆设而已。

  招义城在罗州中部,北边便是白州,而治所石城则在罗州东部,从高州进入罗州,越过南石州的治所石龙,便可逼近石城。

  早在进入罗州时,高冲便已经收到石城的相关情报,石城仅有一千多人驻守,主将正是谈殿之子谈珩,其中八百人是原本的罗州府兵,三百余人是山中僚兵。

  这些僚兵现在也可以称之为谈氏僚兵,他们原本生活在莽莽大山之中,后来依附于谈殿生存,听其征调,为其征战,所以称之谈氏僚兵,也并无不可。

  一千一百人,这个数量只会多不会少,罗州本就贫瘠,若非临近雷州等地,也不会有兵力驻守,虽有八百人,但其中可战之兵,应该不会超过五百。

  特别是这个地方多少年来没有打过恶仗,当年谈殿从山里打出来的时候,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就拿下罗州,由此可见一斑。

  五千兵马驻扎石城外,趁着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高冲便带着众人来到城外观察城防。

  “经略,你打算如何用兵?”庞孝节摩拳擦掌,略显激动的问道:“末将任凭驱驰”。

  他对高冲以往的战绩崇拜已久,现在终于有机会跟随高冲一起打仗,心里很是兴奋。

  高冲负手凝望城池,转头看见庞孝节战意昂然的样子,只是轻声一笑,“五千战兵,面对一千杂兵,还需要问我如何用兵?”

  庞孝节闻言咧嘴一笑,“那倒也是,只需一个冲阵,末将自信可以杀散他们”,但说完之后,便是脸色一苦,“可是他们也不出城啊”。

  高冲微微颔首,看向田阳明等人,“你们有什么想法?”

  田阳明挠挠头,“五千人攻城有些为难了,再说我们也建造攻城器械”。

  那名来自冯氏的副将见状说道:“五千人不足以攻城,那就只能引诱贼军出城来战了,只是守城之人是谈珩,这贼厮恐怕不会轻易中计”。

  高冲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冯副将,这人是冯盎的从弟,一路行来沉默寡言,没有多少存在感,但是这简短的一句发言,包含两个内容,其一引诱贼军出城,其二谈珩不会轻易中计。

  冯副将的言语虽不多,但这一句话所含的内容却是不少,看见冯氏能人也是不少。

  高冲也是颔首认同,“这谈珩颇类其父,行事谨慎,现在他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显然不会轻易出城”。

  见高冲赞同冯副将的话,田阳明好一阵冥思苦想,然后说道:“那就劝降,冯暄可以劝降谈殿,那我们也可以尝试劝降谈珩,万一奏效呢”。

  听得这话,众人纷纷不自觉的摇头,表示不可行。

  裴行俭上前,轻轻拉扯一下田阳明的衣袖,“自光兄,当年我师父招抚黔中,若是辉光公没有归附,你会擅自出城归附吗?”

  田阳明见众人不甚认同,心底不服,正准备滔滔不绝。

  听到裴行俭的话顿时一噎,恼羞成怒的狠狠瞪他一眼,“打仗呢,小屁孩别插嘴”。

  裴行俭掩嘴失笑。

  裴行俭赤子之心,所言也是非常贴切,当年若是田宗显没有宣布归附,田阳明作为子孙也断然不会擅作主张。

  现在同理,作为父亲的谈殿尚在后方大寨里,前方作为长子的谈珩也应该不可能出城归降,除非父子二人有仇。

  城外众人肆无忌惮的观察着城防,城上之人也是惊慌不安。

  谈珩面色沉重的看着城外唐军火热朝天的安营扎寨,紧握着刀柄的手心已然微汗。

  城外唐军少说也有五千人,打的旗帜更是经略使,大将军,大都督,战意高昂,十分骇人。

  反观石城守军的素质他也是心知肚明,八百府兵基本上全是前隋遗留的溃兵,不仅兵无战心,甚至缺兵少甲,谈珩可以依靠的只有那三百僚兵,但人数太少,僚兵也不善于攻防战,两方实力悬殊,绝对难以抵抗。

  “大郎,不若趁唐军忙着扎寨,由我出城杀一阵”,身边的副将狠声说道,言语虽是表现得狠戾,但看他神色,应该也是心情沉重。

  谈珩立即摇头,“不可,我们人少,最好就是固守待援,若是冒然出城,唯恐中计”。

  副将闻言也是闷声应着。

  “信使派出去了?”谈珩问道。

  “早在唐军抵达城外时便已派出了”,副将回道:“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倒老来援吗?”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谈珩眼睛一凝,沉声反问道:“那经略使来者不善,但究竟是何目的,尚不清晰,一切还需要由我阿耶定夺,任何人不得擅作主张”。

  副将只得应诺。

  日落西山,天边最后一抹金辉渐渐消失,只留下一片橙红色的余晖。

  石城地处云开大山的西南角,北高南低,北边的山峦起伏,南边濒海的沉积平原地形平缓,既是州治所在,也是罗州境内最富庶最有潜力的一座城池。

  只要攻破石城,在一定意义上便是收复罗州。

  高冲凝目许久,扭扭略微僵硬的脖颈,转身就走,“回去歇息吧,今夜你们轮流值守,明日午时出营搦战”。

  庞孝节等人闻言应着,也是对第二天的搦战十分兴奋。

  经过冯暄一番话,谈殿彻夜难眠,他总觉得他是僚民,在这大山里小打小闹,应当不至于招惹官军。

  多年来他做得最过火的事也就是响应宁道明起兵,进攻高州,牵扯住冯盎的兵力,然而宁道明兵败身死后,他便立即撤军,回到大山里再不出山。

  现在退回深山,那高经略应当不会费心关注吧,谈殿心中这般想着,迷迷糊糊的便到下半夜。

  月色明亮,谈珩派出的僚人信使跌跌撞撞终于赶到盘蛇岭,一番通报后,彻底将谈殿的睡意惊醒。

  “他、他竟真的来攻?”谈殿一脸震惊。

  然后便是破口大骂,“冯三,一定是冯三那厮,若非他从中作梗,那经略使此时已到广州了”。

  那信使哆哆嗦嗦不敢多言,只得颤颤说道:“倒老,大郎那边还等你援救”。

  “天亮后我便发兵,下去吧”,谈殿烦躁不安的摆摆手。

  信使忙不迭拜谢告退。

  仅有谈殿在屋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忽然,他一嗓子吼起来,“来人,掌灯,把冯二带过来”。

  不多时,睡意朦胧的冯暄被人从床榻上粗暴的拽下来,一路上冯暄骂骂咧咧,他好歹也是成名多年,在岭南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这几个僚兵竟敢对他推推搡搡,口出不逊,可是将冯二给气坏了。

  殊不知那几位僚兵全是谈殿的亲卫,他们已经知道冯暄是代表朝廷来劝降,现在朝廷居然派兵攻打谈大郎,还惹得倒老震怒,如此一来,僚兵肯定不会再给冯暄好脸色。

  进到谈殿寝屋,冯暄便是叫嚷道:“谈兄,你族里这几个崽子好不晓事,竟敢对我这般不敬”。

  呲唥一声,冯暄的话音刚落,谈殿一把抽出短刀,狠狠地扎在案桌上,“冯二!”

  冯暄顿时一个激灵,“谈兄,你…”。

  谈殿咬牙切齿的说道:“我顾念当年情谊,任你劝降,未伤你性命,结果你给我来这一套?”

  冯暄闻言一脸茫然,更多的还是惊恐,“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对你可是从未有过欺瞒”。

  “唐军攻打石城,你怎么解释?”谈殿恨声说道:“用汉人的话说,你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上来劝降我,使我放松警惕,背地里再来攻我城池?你找死!”

  说到后面,谈殿已经是忍耐不住怒火,抓起案桌上的茶壶便朝冯暄砸去。

  冯暄久不习武,且年过六旬,如何能够躲避,一声惨叫,茶壶碎了一地,冯暄便捂着额头,指缝间已经是渗出鲜血。

  “谈殿,你、住手”,冯暄忍痛叫道。

  谈殿发泄一通,也清楚现在不能杀冯暄,深吸一口气,便是吼道:“来人,给他包扎,别让他死在这”。

  门口亲卫忙是应诺进门,给冯暄一顿收拾,倒上一堆黑乎乎的药粉,然后撕下一截黏糊糊的衣摆给冯暄额头一系,便算是包扎完毕。

  冯暄忍住痛楚,强撑着精神问道:“你说唐军已、已到石城了?”

  “刚刚谈珩派人来求援,还能有假?”谈殿冷哼道:“你作何解释?”

  “不、不应该啊”,冯暄也是惊慌失措,“五日期限未到啊”。

  “什么五日期限?”谈殿眉头一皱,追问道。

  冯暄浑身一震,只得如实说道:“高冲给我军令状,五日之内,若是不能劝你下山,便、便放火烧山”。

  谈殿也是惊恐失色,“好狠”。

  然后反应过来便是啐道:“你冯二越活越糊涂,他只是恐吓五日后放火烧山,未曾说不打石城,你这厮害人不浅”。

  冯暄听得惊慌不安,脸色迅速变换,在这惊恐之间,冯暄猛然抓住一丝灵光,竟是惊叫道:“明白了,我明白了,这是高冲故意如此,他知晓你不会轻易归降,便出兵相逼”。

  说罢便是挣扎起身,死死抓住谈殿的衣襟,“大郎,你听我说,不能再犹豫了,那高冲可是凶神,他将宁长真硬生生逼死在黔中,你跟他对立没有好下场啊”。

  听得这话,谈殿心中万般恼怒,一把将冯暄推开,“你休涨他志气,我谈殿在这罗州还从未怕过谁”。

  谈殿这一甩也是彻底激起冯暄的求生欲,瞪眼怒斥道:“你这是找死,纵使高冲良心发现不来烧山,他一纸调令,征调岭南兵力来攻,你如何应对?旁的不说,仅仅是冯陈宁三家合力,你如何应对?”

  谈殿再次无言以对,只是喘着粗气怒目以对。

  “天亮之后,你我速去石城,当年说明情况”,冯暄继续说道,“据我所知,石城不过千余守卒,还多是老弱,若是去晚一步,唯恐谈珩侄儿性命不保啊”。

  “他敢?”谈殿顿时火冒三丈,“若如此,我便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冯暄这时已经冷静下来,整理一下乱糟糟的衣襟,额头的疼痛使他一阵心悸,同时也对谈殿升起一丝恨意,刚刚可是好险没将他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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