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送回餐盘,Manuel上去睡回笼觉,我去咖啡机摁了杯拿铁。方才的对话我倒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总觉得缺乏代入感。理解他所描绘的相处模式本身不难,说白了就是循序渐进,有点日久生情的论调。“久”是相对而言的,或许只消花上三两周。即便如此,我也觉得太漫长了。或者说从根本上,我是不习惯用时间的延续去判断有关恋情的种种;总得是具体的事件、是时间轴上的点。这可不是一见钟情之类玄幻的浪漫谈,正相反,它诉求的是毫不掩饰的精确。人总要了解自己;果真喜欢吃苹果的人,无需花费太大功夫便能掂量出符合口味的苹果,有什么好拖泥带水的。
我掂量苹果的准则想必相当繁琐、也被用在了所有和人打交道的地方。可繁琐与否,在绝大多同胞面前,我的态度都算温和。心底里难以做到“宽以待人”时,最起码尽量保证“严于律己”在第一位。我这样遵从着为人的基本礼仪道义,就结果,结识了一批大学的友人。我是愿意这样理解的,所以当下午打开春晚重播时,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在一整学期过去后的喜庆节日里,我的房间竟清静外加寂寥。
我尽量不去多想,死盯着屏幕中主持人的红色绳结纽扣。他这会儿念出那段年年大同小异的开场白,你喜庆我喜庆中华民族喜庆。我摇头晃脑地学那播音口气,忽然察觉不一样了。年份变了、生肖变了,四字词语的排列组合变了;当然,可我指的不是这些。变的是我、是我所被囊括的群像:在那些年复一年直至理所当然的光阴中,我从来都是“已经回家团聚和正在回家路上的朋友们”,此刻我却是“全球的华人华侨朋友们”。想来年幼时,我一度对后者的意思都云里雾里,只觉是类似于古诗词里做押韵的调子,本身不具有任何意义,为的是边角的衬托——“华人华侨”。现在那是我了。
我将这后半句涉及到本人的台词画面截屏下来,当做日记,随着性子连看了几档节目。每年的歌舞区别都不大,红歌、情歌算是高昂和抒情的互补,老派、倒也对得起“喜庆”二字。另有愈发令人诟病的小品,鉴赏起来要相应地微妙不少。“想当年如何如何”的论调是首当其冲,正如它渗透到任何事物的任何角落。我猜测小品是有个对应的学术领域的,其中一些中坚人物能给出相较好坏的客观评价。我进一步猜测——凭借我一年一次的领域考究——他们会说的确以前的小品更胜一筹,根据在于那些个耳熟能详的台词和动作、那场吃面。可话说回来了,反正一个人看时不在乎好坏或说教:一个人无需证明自己多么厌倦任何东西,至多是抵达无聊之境界。
“Mboy,”我两腿发力、将坐着的转轮椅蹬到走廊口,“来玩点什么啊。”
“怎么着了Danboi,今天不去找小姑娘玩了?”他隔着走廊回应。
“总不能每天都找吧。”
他这才愿意起身,在走廊里露脸。
“你干嘛呢?”他如是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春晚”的概念,就说是看综艺。
他视线越过我,注意到了电脑屏幕里的大红大紫。
“你平时都看这个?”那声音透着几分不认可。
“对。因为课业积攒了很多精神压力,需要看些轻松的唱歌跳舞来缓解。”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祝我看得愉快,又拖着脚步要睡午觉。
我说不甚愉快。
在我三个小时的不甚愉快中,Ava发过来贺年祝福,我双手放在屏幕上斟酌一阵,敲出同样的“新春快乐”发过去。紧接着她就回过来,问说年三十有什么安排。我心想今天都快结束了,还能有什么安排似的,就反问她。她说一会儿要回纽约一趟,见见家人。我明白她总算是否决掉了之前的约定,可比起毁约,是她这不痛快的处理方式令人恼火:空洞的对话、藏在柜中故意显露出一角的拒绝,容不得人近前一步,也绝不亲自挑明。我宁可从未见过她的这一面。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