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临川港

  闭门会结束后,安南朝廷进入积极备战之中。

  次日,怀德王陈婆列便领着着副使陈邦彦等人,携带重礼出使。

  他们在升龙城外,乘用一艘可在海上航行的大船,顺洮江而下。

  洮江,也称富良江,即时后世的红河,江阔水深,是安南最重要的河流。

  该河其实发源于大理,全长约两千五百里。

  分属安南的长度还不到一半,但贯穿境内,并支流繁多,冲击出肥沃的三角洲平原,成为举世有数的谷仓。

  安南与大理被重山分隔,而洮江河谷就是联通两地的主要通道。

  如果兀良合台进攻安南,也绝对是顺着洮江一路进军。

  因此安南需要防御的方向也很明确,相当于在战略上也具有优势。

  只要在升龙城上游拦住蒙古军的铁蹄,那核心经济区不遭破坏,安南也不会损伤根本。

  当然,这还得建立在安南打赢的基础上。

  一天后,陈婆列的座船出江入海,挂满全帆直奔临川港。

  在北部湾航行两天,便遇上了宋朝水师的巡逻舰。

  经过严密盘查后,巡逻舰开始伴航,护送使节船驶向临川港。

  陈婆列等人,惊讶于宋朝眼下对周边海域的严格管控。

  也通过观察水师巡逻舰,对宋军有了一种新奇的认知和感受。

  看得出巡逻舰是新造不久的,船型器具等都有不同以往所见之处。

  只是升挂了部分船帆,就能轻松随行,如果全速状态,一定十分恐怖。

  舰上兵将行动有序,纪律严明,尤其是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令人耳目一新。

  还在吉阳军外海,就碰见过十几艘往来的各色海船。

  到了临川港,还没入港,就被港区景象震撼得目瞪口呆。

  陈婆列以前也喜欢出海,也曾经来过临川港。

  但此刻在他眼前的一幕幕,完全颠覆了他脑海中的印象。

  港口码头比之前大了十几倍,拥有几十座栈桥,而且还在扩建完善。

  数十艘大小船只正在停靠,出入港口的船只更如过江之鲫。

  泊湾之中,驻泊着近百艘巨舟,其中有一艘好似飘在水面的小山,尤为显眼。

  岸上,港区也冒出大片形制大小不一的建筑,并且还在大兴土木。.M

  仓房、商铺、酒楼、工坊、船坞、住宅、军营、衙署等等,不一而足。

  密密麻麻的商贾、伙计、水手、力夫等人员,像是蚂蚁一般,奔忙在港区各处。

  还有不计其数,穿着统一样式简陋衣裤的劳工,在动工区域担土推车,添砖加瓦,忙碌不休。

  这些劳工,有三万是成熟的占城军隶,被赵孟启运到了这里。

  至于占城的建设用工,还有许多后来的战俘,以及贱民、奴隶、罪囚……

  而临川港这边,还有雇佣的真腊劳工,被俘获的大量海寇,南洋诸国贡献的役夫奴仆……

  也有正常招募的汉人黎人,都编成了不同的建筑队。

  工服虽然统一放发,样式相同,也用了不同颜色区分。

  毕竟,用工来源不同,待遇也不一样,管理方式也会有区别。

  除了人力之外,还有数千头大象牛马等牲畜。

  琼州是没有大象的,这些象都是占城贡献。

  岛上植被繁茂,饲料来源丰富又廉价,所以役用大象做工还是很划算的。

  也因琼州本就适合畜牧业,养牛的数量不少,提供了大部分用牛。

  另外一些,则是从占城真腊等南洋小国引进的。

  赵孟启有意重点发展琼州畜牧业,将陆续弄来不同的种牛进行繁育。

  至于马,也不是军马,而是本地产的果下马。

  琼州养马是宋代才开始的,马种大概是来源于大理。

  所以体型不大,也就比驴稍大,可骑乘却不耐久,不适合当作战马,能用于驮物拉车。

  不过也证明岛上适合养马,起码养殖同属热带亚热带的大食马和天竺马是没问题的。

  因此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岛上都将成为南马的主要繁育基地。

  总之,不管是军事上还是经济上,琼州都是赵孟启战略规划中的重要一环,自然是下了大力气来发展建设。

  这是陈婆列等人还不能理解的,所以会对眼前浩大的场面感到震惊和困惑,议论不断。

  “这燕王是想干什么?在这远离中原,天涯海角之地,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有何用意?”

  “莫非,是他自觉宋朝不敌蒙古,迟早会被夺去江山,所以现在提前准备后路?”

  “琼州与大陆隔着海,相对比较安全,面积也大,破国之后用来栖身苟延,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宋朝已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真就畏蒙古如虎?都还没怎么样就预备逃亡了?”

  “嘿嘿,从种种迹象来看,蒙古对宋朝大打出手也就在未来几年了,若不早做预备,以后怕是临时想抱都找不到佛脚。”

  “你这么说,这宋朝燕王倒是眼光长远,懂得未雨绸缪之人?”

  “呵呵,我看他不过就是胆小如鼠,未战先怯的懦弱之辈,和他们的高宗一个德性。”

  “若是他真那么贪生怕死,怎么敢与咱们共抗蒙军?咱们此行不就难了?”

  “呃……也未必吧,他要把琼州当后路,那就更该担心蒙古把咱大越占了……”

  见众人议论得差不多了,陈婆列咳嗽一声。

  “不管有多难,咱们的使命就是让燕王领兵前往大越助战,所以必须竭尽全力,也不只是在燕王本人身上下功夫,对他身边信用之人,也多加结交游说,不要吝惜财货,咱们有备而来,带得很充足。”

  “谨遵四大王吩咐,职等必尽心竭力以赴!”

  一群安南官吏躬身回应。

  惟有陈邦彦面带犹疑,低声对陈婆列说,“大王,微臣感觉有些奇怪。”

  “有何奇怪之处?”陈婆列不解。

  陈邦彦手指往远处点了点,“那边军寨,旗幡稀少,尘土不扬,不像是驻有大军。”

  “嗯?”陈婆列连忙举目眺望过去。

  就在热火朝天的港区边上,有数个较大的军寨,却都显得格外安静,看起来确实像是空着。

  看清楚后,陈婆列不由皱眉,“不对啊,那么多军船都留在港湾里,军队不该不在啊。”

  陈邦彦沉声道,“微臣担心的是,燕王或许也不在,那咱们如何劝说?”

  听了这话,陈婆列大为诧异,“不在?怎么会不在?总不能是有意避开咱们吧?”

  陈邦彦悻悻,“那倒不至于,升龙城的消息没那么快传到这,燕王应该是不知道的,微臣想的是,宋人在琼州这么大动作,势必要侵犯黎人的利益,搞不好还会激起黎人叛乱,那燕王只能带兵去平乱……假若被微臣不幸猜中,咱们这趟就注定徒劳无功了……”

  其实他并不是很乐意接这趟差使,办好了是四大王的功劳,办砸了就肯定是他背锅。

  要是将来仗再打输,那压过来的罪责,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才无时不刻的寻找甩锅之策。

  他现在说这些,也是为了降低陈婆列的期望值,免得真遇到不顺再迁怒自己。

  陈婆列果然浮起愁容,“平叛可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弄不好三五个月也是常事,那咱们的事可就真的难办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许情况没那么糟。”

  大半个时辰后,使节船靠上了码头。

  来了一小队宋军,把陈婆列和陈邦彦二人送到了一处衙署。

  衙署挺大的,很新也很简陋。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文天祥,“一切初创,屋舍草草而就,不得不怠慢贵客了。”

  “文长吏言重……”

  一番礼节寒暄后,文天祥发问。

  “陈司空贵为安南王室宗亲,不知此来是为何事?”

  陈婆列回道,“外臣这次前来,首先是代表我王向燕王殿下赔礼,前番殿下致信鄙国,回信后,我王便觉得多有不妥……”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后,才又道,“此外,还有一道重要军情要知道燕王殿下,其中关窍颇多,外臣需当面与殿下陈说。”

  “哦,这样啊……”文天祥神情为难,沉吟半响,“说来,殿下致信贵国,多少有些草率了,仅是个人行为,并不代表我朝,而殿下事后也意识到这点,所以也没有怪罪贵国的意思,贵国也不必说什么赔礼不赔礼的。”

  “至于贵国的军情嘛,按理而言,殿下不能,也不会插手,陈司空没必要向殿下禀告……”

  这话里话外,全是推脱之意,弄得陈婆列当即就急了。

  “文长吏且听我说,五日前,蒙古人派使者抵达鄙国都城……鄙国拒绝了,所以蒙古大军不日将犯安南,一旦安南有失,上国腹背便全暴于蒙古人兵锋之下……”

  陈婆列刻意把事情说得无比严重,仿佛明天蒙古人就会杀到安宋边境一般。

  文天祥也确实被惊到了,“此事当真!?”

  “外臣决无半字虚言。”陈婆列信誓旦旦。

  “这如何是好……”

  文天祥难掩急躁,站起身不停踱步。

  陈婆列和陈邦彦看着他的身影,差点被晃晕。

  这就沉不住气了?看来宋朝的状元郎也不过如此嘛。

  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再沉稳也有限。

  文天祥没发现自己的演技过于浮夸,反倒令安南人看轻了大宋。

  不过也不打紧,反正安南人一向自大。

  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后,文天祥才停下。

  “多谢陈司空特意来通报这般重大的军情,文某自会向燕王殿下禀报,若是陈司空不急着回安南,就请在临川多留几日……”

  陈婆列一听,几乎确认燕王不在本地了。

  但他也不想干等着,于是便说道,“文长吏,请恕外臣冒昧问一句,燕王殿下莫非不在琼州?”

  “这……”文天祥语塞,犹豫了一会才道,“罢了,实话告诉你吧,殿下还在琼州,但早在五天前,就率兵入山训练了,短期内是不会归来的,如今我就算派人去找,也未必能找到他。”

  训练?

  蒙谁呢?

  果然是黎人叛乱,燕王带兵去镇压了。

  这下真有些难办了。

  好不容易争到一份实事来做,总不能无疾而终吧?

  陈婆列心里十分焦躁,不愿就这么放弃。

  “文长吏,你说派人去通知燕王殿下,可就算找到人,这一来一回也耽误不是时间。”

  “外臣其实另有要务在身,便是代表我王,与燕王殿下共商抗蒙大计,军情如火,实在拖不得。”

  “因此,外臣建议,你派人领路,外臣亲自前去找寻燕王殿下。”

  文天祥听了就摇头,“这怎么行?山区情势复杂,路途也是艰辛,陈司空若是有个意外,我们也不好向贵国交待,何况,莽莽重山,殿下位置飘忽难定,谁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毕竟都走了五天了……”

  文天祥的眼神,显然是不相信陈婆列一个王公贵族,能吃得了这份苦,能受得了这份罪。

  陈婆列一心想尽早劝说燕王,又被这眼神激起了好胜心,反而愈发坚持。

  “文长吏不必为外臣担心,外臣自会派人回去禀明情由……”

  好说歹说,文天祥最终只得同意。

  陈婆列让陈邦彦和其他人都留守在港口,并与国内保持通信。

  而他自己,则带了几个亲随,在次日,与文天祥派的人和十几个宋军往北追去。

  陈邦彦往安南写了禀奏文书,又等了好几日,才找到去安南的商船,让送信人搭乘上去。

  等陈煚收到禀奏,已经又过了六七天了,毕竟只是搭便船。

  看了内容,又和陈守度一起商量后,把决定寄送给了陈邦彦。

  大意就是让他们继续等下去,务必完成使命,等有了怀德王的消息,再禀报。

  若是燕王答应派兵支援,他们便与燕王一道返回安南,也省得还需另外安排人接引燕王。

  言外之意,多少有点是,你们要是请不到燕王援兵,那自己也不要回来了。

  陈邦彦看了后,只能在临川老实待着。

  有宋军护卫看着,他们这些人最多能在码头溜达一下,很多地方都去不了,更别谈见什么官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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