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的常四郎,抬头看着满是硝烟的天色,脸庞上变得极为沉重。在他的身后,三万的大军士气如虹,带着满脸的萧杀,操戟披甲,沉步踏入河州城。“将军,渝州王带兵驰援!”正在城头死战的廉永,听见这一句,整个人欢喜得无以复加。在他的前后左右,一个个的守军士卒,几乎都要拼光了。若无意外,在北狄如此的凌厉的攻势之下,定然撑不过三日。“恭迎渝州王救国!”伤员和百姓,都纷纷脸色激动,高声怒喊。唯有城头的守军,依然无任何放松,死守着不敢退却半步。“廉老将军辛苦。”只抬头看一眼,常四郎也忍不住脸色叹息。在他的面前,老将廉永的双眼,分明都是血丝了。那些守军,也分明都是浑身披血的模样。“黑甲军,换防!”一声令下,数千的渝州黑甲,背着刀弓,握着长戟,迅速冲上城头。“廉老将军,于统领,且去休息。”常四郎一边说着,才似乎想起什么。“小东家人呢?他可别真战死了?”“徐将在城外头……替我等吸引狄狗的敌骑。”“玩这么大。”常四郎皱住眉头,驱散眼前的硝烟,抬头往城关下看。果不其然,他的那位老友,正被无数狄人追着剿杀。还有他的小常枪,身子浑身是血,肩膀上还挂着一柄弯刀。“我曰你爹!”常四郎睚眦欲裂。“渝州王,有些不对。你看那边的狄马儿,好似都自个乱了。”于文在旁,急急又补了一句。常四郎顿了顿,再抬头看去,瞬间,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之中。……“徐将,那些追来的狄马,怎的都乱了!”一路掠杀而过,徐牧吃力无比,手里的铁枪,也变得血迹斑斑。听见裨将的话,他急急扭了头。果不其然,原本要截杀的数万敌骑,一下子都自乱了阵脚。“莫管,先冲出去。”呼出一口气,徐牧带着最后的三千余人,艰难地杀出了重围。庆幸这会儿,那些北狄马不知抽了什么疯,突然都不追了,似是在害怕什么一般。“小东家,我、我家少爷来了!”刚出了重围,冷不丁听见这一句,徐牧的脸色顿时怔住。城头上,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披着一身战甲,不断冲着他摆手。“常大爷,驴儿草的!”徐牧抬头,声若惊雷,语气里止不住地欢喜。不仅是再见故人,而是常四郎一到,整个河州的守坚战,将会更加牢固。这位大纪的枪棒小状元,可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说句公道的,能与小侯爷为一生挚友,又岂会是泛泛之辈。……“那又是谁?”拓跋照冷着脸,河州城久攻不下,到了现在,居然又来了一批援军。在以前,大纪的边关便如豆腐做的一般。但眼下算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是敢赴死的义士。“汗王,是渝州王常小棠。”赶回来的赵青云刚开口,便又吃了一记马鞭。“很厉害?”“如、如国姓侯一般。”拓跋照闭了闭眼,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若非是这个名字,早些年的时候,北狄早已经攻破边关,入主中原。“中原王朝都乱了,这些人想做什么。我塞北草原的子民,乃是雄鹰的后裔,莫非做不得中原之主?”“汗王放心,北狄人定能称霸整个中原。”“闭嘴吧,一只耳。”拓跋照深吸一口气,冷冷看着面前高耸的城关。第一次,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力感。他所惧的,并非是河州的城墙,而是那些中原义士的城墙。“继续攻城——”并未鸣金收兵,拓跋照怒吼下令。此时若退,再无更好的时机。密密麻麻的方阵,一下子又行军而来。一架又一架的攻城器械,也开始往前推行。“黑甲军,给老子把狄狗打烂!”常四郎也不甘示弱。只可惜为了急行军,后头的许多辎重,还远远没有入城。“崩弦!”漫天的箭雨,从城头往下抛落。在护城河前的泥地,又铺下了一层层的断箭。数不清的狄人,没被射死的,趔趄地撑着皮盾,逃出飞矢抛射的范围。“推八牛弩!”四五架的重型弩,推上了弩矢之后,只朝着逼近的攻城器械,不断迸射。二三架井栏车,应声而塌。“举竹幔盾!”“火弩矢!”“红云部落,以火矢奔射城关。”拓跋照冷着眼神,死死看着城关上的大将。“以三人一组,合成盾列。”城外。徐牧抬起头,看着昏黄的天空。“还追!”司虎拖着双刃斧,劈飞了一骑冲来的狄人。此时,在他们的面前,密密麻麻都是堆叠的尸体。徐牧固然想折返河州城。只可惜,那位左汗王,分明是截堵了他回去的路。只剩三千左右的骑军。“徐将,那个左汗王派人堵死了路,我等回不去了。”徐牧咬着牙,四顾相看。退无可退,若是继续逗留,指不定要被扑杀在此。河州城有了常四郎驻防,短时之内当无问题。“左汗王金箭令,剿杀徐牧者,封都侯,赐奴仆五百,牛羊各三千头!”夜色之下,越来越多的狄骑,轰隆隆从四方汇聚而来。虽然不知道这金箭令,是个什么东西。但徐牧猜测,应当是属于能封侯拜相的那种豪赏了。徐牧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河州城。常四郎尚在浴血指挥,整座城头,到处都是飞矢与刀枪的声音。“走。”徐牧当机立断,带着约莫三千的骑军,避着追剿的敌军,往着与河州相反的方向,奔袭而去。“小东家,先绕开追军!”城头上,常四郎的声音,带着急吼。……“徐将,我等往哪边走。”徐牧吐出一口浊气。这什么左汗王的金箭令,当真要把他们往死里追。回河州的路,已然被堵死。而且,这种吃紧的战事下,让常四郎开城门相迎,实则也是一件发蠢的事情。“徐将,狄狗又杀来了,约莫只有十里路。”“保护徐将!”围拢在徐牧身边的骑军,纷纷抽刀怒吼。徐牧趁着脸庞,迅速冷静下来。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甩开这一波追兵后,在河州附近寻个隐蔽地方,带着近三千骑,像条狗儿一样藏起来,等到河州战事完毕。当然,若是河州失守,他同样要被困在边关,直至被发现杀死。其二,一路跑过望州,再想办法取道北上,绕到燕州那边,折返回内城。人穷家丑五尺三的燕州王,同为中原人,再不济也会让开城关。燕州,在边关千里外的东北之处,寒冷贫瘠,又有天险据守,城外的风雪关,堪称天下第一雄关。早些年,北狄人并非没有想过攻打燕州,但还没开始攻关,十万大军便冻死了三万,只得怏怏而退。“徐将,干粮也见底儿了。”徐牧眉头再度紧皱。三千骑,他能做些什么。回头冲杀,大概率所有人都要战死。往前继续奔袭,便是望州,便是雍关,便是雍关后的四千里塞北大草原。他何尝不想效仿冠军侯霍去病,直捣北狄王庭。但这等事情,所需要的成功因素太多了,已然是不可复制。伸出手,徐牧稳稳摸入怀里,当初弓狗摸的那张草原地图,他可一直随身带着。这一年多,他一直在讨命,每踏出一步,都要见血,都要置死地而后生。咬着牙,徐牧转了头,最后遥遥看了一眼河州城。硝烟漫天,厮杀连绵不绝。他突然明白,不管接下来要做什么,最终的目的,无非都是保住莽莽中原河山。“所有人——”“往望州方向跑!告诉那些狄狗,我中原的三千骑,要入草原,要捅烂草原的王庭!”“老子们,这一回要封狼居胥!”并未听得太懂,近三千骑的人影,却纷纷怒而高吼,紧紧跟在徐牧后面,策马往前狂奔,打起漫天的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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