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夏霜还在哭。马车行了一路,她便哭了一路。到最后,只能寻了个客栈,暂住下来。按着范谷汪云的说法,是完全可以做贵客,去二人家中休息的。但徐牧想想,还是拒绝了。“登徒子,你明日来我家。”李小婉鼓着脸,骂不离口。“去作甚,不去。”对于赵青云的事情,徐牧胸口还有些发堵。小祖宗的话,这等时候,可以自动过滤了。“常记粮行的少爷,在我家府上。”徐牧顿住脚步,转了头,表情露出错愕。常记粮行他当然知道,当属内城一代,能排上前三号的大粮行。“你想做二道?若是如此,我倒是可以多给些佣金。”“放屁!”李小婉脸色涨红,“采薇姐和我讲了庄子的事情,姑奶奶在帮你!”“只等半日,你爱来不来。”李小婉咬牙切齿地往前走,走多了几步,还不忘回了头,再瞪徐牧几眼。轮到徐牧有些发懵。“徐郎,婉婉也是好心。”“但愿……的吧。”徐牧揉了揉头,只当李小婉在报恩,边关这一路,可没少为她操心。夜色越发地暗,范谷和汪云两个,也匆匆告辞,追着李小婉的人影,边喊边跑。不多时,连声音也听不见了。“列位累了一日,今夜好生休息。”秉持于安全为上的信念,临睡前,徐牧还是吩咐了周遵,轮流值夜。躺在木床上,徐牧迷迷糊糊睡去。沉沉的梦境中,他梦到赵青云在一望无尽的狄人草原,驰马仗剑,四周尽是厮杀与怒吼。转瞬间,又梦到望州南城门前,那一筐堆着一筐的难民头颅,到处都是血,染红了眼睛。“徐坊主放心,我赵青云这一生,与狄人势不两立,此生之所愿,唯报国安民尔!”故人之音,如雷贯耳。……清晨,有阳光从虚掩的窗户透入。徐牧睁开眼睛,揉了许久额头,才让脑胀的感觉缓缓消去。“东家,夫人喊你吃早点。”“晓得。”披了长袍,将长剑系好,等走下楼吃完早点,澄城外的日头,已经悬在了高空。李小婉家的府邸,路子并不难走。沿着繁华热闹的主街,驾着马车,一路行到尽头,便远远看见了一座精致富贵的府邸。四个束着发冠的护卫,认了模样问清了姓名,方才恭敬地让开身子,将徐牧一行人,往府邸里请去。面前的景致,在踏过铺满鹅卵石的步道后,一下子豁然开朗。朱红门,白玉阶,彩色的琉璃瓦。绿柳周垂,与一汪小碧湖相映得彰。亭台楼阁,在花园锦簇中错落有致。“牧哥儿,这小祖宗家里,得有多少钱呐?”不仅是司虎,在场的人都尽皆发出惊叹。连徐牧自个也没想到,李小婉的家境,居然富贵如斯……但愿汝父不是贪官才好。“采薇姐!”李小婉难得梳了个惊鸿髻,披了件四色绫罗长裙,踩着小碎步,欣喜地走来。依旧不忘瞪了徐牧两眼。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徐牧敢肯定,他要是再多扯几句混账话,那帮跟在后头的护卫,就要凶神恶煞地扑过来了。徐牧突然想起,当初在边关庄子,那二百两酬金他拒之不受的模样,当真是蠢得发绿。二百两银子,对于这等人家来说,九牛半根毛。“跟我来。”李小婉显得极其高兴,亲昵地牵着姜采薇的手,一路往前走。行过一条笔直延伸的青石道,便到了府邸的正堂前。远远听着,便不时有笑声传出。徐牧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为了这桩生意,他特地换了件长袍。别的不说,真要和常记粮行谈拢了,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用再为收粮食发愁。“爹,常公子,徐坊主来了。你们可别怠慢了,徐坊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李小婉的这一句,终于让徐牧心头微动,这妮子,是在帮他撑场子呢。毕竟再怎么说,一个破落户小东家,寻常是没什么机会,能上这等大场子的。两道人影,从正堂里笑语盈盈地走出,其中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还多走了几步,热情握住了徐牧的手。不用说,这自然就是李小婉的父亲了,先前听李小婉说起过,好像叫李硕墨。“婉婉,带其他的客人,先去里间休息,早已经备好了宴席。”李小婉点着头,再度拉起姜采薇的手,带着司虎等人,往旁边的青石小道走去。刚走远。李硕墨便松脱了徐牧,脸上的面容,也变得沉稳不动。站在他旁边那位常公子,打了个很无趣的哈欠,率先转身入了正堂。“徐坊主,在这先站片刻,等会去那边吃个宴席。常记粮行那边,每月会供你二十车的米粮,按收购价格来算。”“你就不用进去了,我这还有事情。”多走两步,李硕墨又突然转了身,皱着眉又开了口,“险些忘了,日后无事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来澄城。记得就行,站一会再去吃席。”徐牧立在原地,觉得自己像一条狗,等着主人丢骨头,然后叼了骨头便跑。但他不想做一条狗,他想做人,哪怕在乱世,也堂堂正正活着的人。他迈起脚步,拢了拢身上的长袍,越过雕着瑞兽的门桩,踏了进去。古朴的正堂里,正在拨着茶沫的李硕墨,抬起头,目光变得微微愤怒起来。那位常公子,难得露出古怪的笑容。“徐坊主,我没让你进来。”放下茶盏,李硕墨声音不悦。收粮的事情,他已经给了很大的脸面。每月二十车,还是按着收购价来算,若换成其他的小东家,早该笑开花了。徐牧没有立即答话,依旧正步走入,随即,稳稳站在了堂前。“徐坊主,你这样不好,显得没有自知之明。”李硕墨站起来,脸上已经有了恼怒。这年头,多的是各种往上钻的后生。他并非是不给年轻人机会,相反,身为大纪朝的五品巡抚,这两年间,他一度提拔了不少后辈。当然,并非是那种市井挣扎的寒门小徒。这天下间,有人吃米,就会有人吃糊糊。有人着绸衫,就会有人穿烂麻衣,这原本就是恒古不变的道理。在他看来,徐牧一介市井之辈,不过是挟恩自傲,这等人,路子走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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