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杯中之物

  杯中之物。

  风俞喜欢收集玻璃制品。这是安堇年认识她不久后就知道的。

  对于风俞这个人,她那是最简单的记忆就是干活真的很利落,安堇年一直以来都知道白手套的为人处世足够圆滑,轻巧摘下人的头颅时和做手术没什么分别。

  安堇年抱着一杯咖啡坐在医院无菌室里,看着玻璃杯中滚烫的咖啡,如此胡思乱想着。

  脚步声从身后走来,安堇年回头认出是乌合。她还穿着那一身绿色的手术服,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把刚摘下来的手套丢在转角处的垃圾桶,安堇年看看垃圾桶又看看她,选择把玻璃保温杯递过去。

  “谢谢。”乌合难得有特别温和的时刻,看得出来她确实累了,一屁股坐在了安堇年的身边,接过了咖啡抿了一口。

  安堇年盯着她。

  乌合拿着杯子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随后整张脸都被苦的皱了起来:“……你怎么回事。”

  “我加了整整五倍的奶精和砂糖,泡的是最甜的卡布奇诺。”安堇年耸了耸肩膀,继续盯着她。

  乌合被盯得不自在,转头看另一边,嘴里无奈地嘟囔着:“好了好了,风俞那家伙没有生命危险,偶尔相信一下我的技术好吗。”

  安堇年长出了一口气,绷紧的后背松懈了下来,随意地靠在了椅背上:“拜托,谁都知道上次那个上峰都说治不好了的家伙,乌大医生还是给他续了口气,谁敢怀疑你啊。”

  “其实你是害怕我听信那些传言,想趁机在手术室把她弄死吧。”乌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杯里的液体。

  安堇年放松的微笑僵在了那里,良久才慢慢消失,她叹息道: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心直口快。”

  “我一直觉得如果是你没必要藏着掖着的。”乌合犹豫着要不要再喝一口,“虽然我不是正经在这工作的医生,但我还是有医德的。”

  安堇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维护这位值夜医生脆弱的心灵,只好木着一张脸站起来往外走。

  “去哪?”

  “喝一杯。”安堇年含糊其辞。

  “我也想喝。”

  “喝你的咖啡去。”

  乌合看着他消失在医院转角才转回头,百无聊赖的摇着咖啡玩,她把玻璃杯倒过来检查了一下杯底,发现杯底刻着一个名字。

  “——风俞。”她读出那个名字,随后诧异地把杯子翻回来,“哦……是那个人啊……”

  风俞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沉,暖橘色的霞光从窗外投进室内,彩霞朵朵,诊疗室内空无一人,她只看到床边的玻璃杯,里面装着深色的液体。

  她坐起身子,钝痛感此时已经基本褪去,她大概猜到是谁给她做了手术,那位值夜医生——值夜医生每天夜晚待在这里的原因也正是这个。

  风俞伸手拿过杯子,拧开盖子闻了闻,是咖啡,她最喜欢的那一种,糖和奶精加的刚刚好,只是有些冷了。她满意的点点头,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诊疗室的帘子被人拉开了,风俞下意识看去,那位值夜医生——乌合,刚刚整装待发准备开始一天的值夜。

  看到风俞已经醒来,还端着那个玻璃杯,她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不过那神色很快隐去了,她恢复了惯常的神色: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风俞小姐。”

  “还不错,谢谢你,医生。”风俞点点头,拧上了手里的玻璃杯。

  “虽然如此,现在已经是我的值夜时间——喏,六点半了。”乌合向她展示了腕上的表盘,“我个人建议不要离开我这里。”

  “我明白。”风俞平静的拿着咖啡杯,“这座城市黑暗面就要显露出来了。”

  乌合勉强笑了一下,对她点点头:“您要随意走动走动吗?只要不乱动这里的器械,您想去哪是您的自由。”

  风俞点点头,垂眸看着逐渐爬上自己手部的晚阳,闭口不言。

  乌合拿不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双手插兜望了望窗外,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你没有杀我。”风俞轻声道。

  “如果我杀了你,安堇年会不会杀了我?”乌合报以一个短促的笑,“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我不会谋杀我的患者的。”

  “死脑筋。”

  “死脑筋好啊,我不是死脑筋的话,现在你就已经装盒了。”乌合又一次看了看手表,转身往帘外走“我有点事,你先在这里歇着吧。”

  风俞看着乌合慢慢踱步出了诊室,夕阳已经照射到门边,乌合站在影子里回头看了她一眼,关上了门。

  一秒,两秒,三秒。风俞在心里数着。

  几乎在三秒数下的同时,门外的乌合猛然屈身翻滚,骤然枪响撕裂傍晚的宁和。

  “……”乌合站起身,白大褂染上了些尘土,“我理解你们急着杀她,但是很可惜,我暂时不能让你们杀她。”

  “本院的原则是,捍卫每一位患者的生命权利。”

  “……别坏了规矩。”

  影与光割裂她的面庞,这位医生一侧棕色的瞳孔被照耀成暖金色。

  房内,风俞利落的放下杯子下床走到门边,推开门时腰侧造型优美的女士手枪就完成了上膛,风俞站在走廊里侧头,看到乌合也已经拿出枪支准备瞄准。

  “再次表达我的感谢,值夜医生,我可以亲自处理。”风俞对乌合点点头。

  乌合闻言,叹了口气,拿着枪的手臂垂落身侧,她看到风俞已经举起手臂瞄准了执枪者。

  “值夜,诺亚的高层要杀他。”枪手平静的说,“医院的规矩是夜里来的患者只留一晚,你想保她?”

  乌合两手揣兜,垂首摇摇头:“我只是恪守规矩罢了。”

  “愚忠。”枪手讥笑道,随后向后准备退出走廊,风俞皱眉,压在扳机上的手即将按下,几经考量,最终还是任由他退出了这里。

  “……他说你愚忠。”

  “事实如此。”年轻的值夜医生叹了一口气,手从兜里拿出来抱在胸前,风俞注意到先前的那支手枪已然隐藏起来。

  值夜医生。

  难以说明这种传统是什么时候兴起的,但是心照不宣的,当城市迎来夜晚,平安十字医院并不会如其他医院一样挂起夜诊的牌子,而是全面熄灯,只会留下一位值夜医生。

  而当夜晚来临,那些在撕咬中受伤的野兽就会默默的聚集于此,寻求医治。每一任值夜医生只能干10年,在他们任期的末尾,值夜医生会寻找接任者。

  乌合担任值夜医生已经是第四个年头,她的老师教过她值夜医生全部的守则之后就销声匿迹,乌合再也没见过这位中年人。时间流逝,初出茅庐的新人已不知他的名字,道上的老人欣然祝福他回归自己的生活,乌合的医术在磨砺中见长,心中所想却凝固在老师对她的最后一句教诲上:

  “不要背叛。”

  不要背叛什么,老师并未对她言明,乌合不知如何取义,但她知道老师说的对。

  她首先不背叛那些口口相传的规则。

  “那位值夜医生曾经是我的同学好友。”安堇年坐在风俞家的沙发上,接过一杯气泡水,介绍道,“我可不会轻易把你托付给陌生人。”

  “嗯。”风俞不置可否,喝着自己的咖啡。

  “我给你咖啡这种泡法起了个名字。”安堇年靠在后背上,一只手背在脑后道,“……就叫玻璃咖啡怎么样?”

  “为什么?”

  “因为你每次都用玻璃杯泡啊,你看,你有一整个橱柜的玻璃碗玻璃杯。”

  安堇年说着侧目看去,晶莹的玻璃制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举起杯:

  “晚上好。cheers!庆祝你活下来了!”安堇年咧开嘴笑。

  风俞象征性提了提手里的杯,眼睛盯在手机上,不自觉的微笑着答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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