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黑暗中不见日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存粮已经消耗干净,前面还有多远呢?会不会永远没有尽头?
待久了之后,就连饥饿都感觉不到了,疲惫也感觉不到了
震动又一次停歇,这是第几次了?
一?二?三?
没有人说话,
地底没有亮光,但相互看见对方枯朽的脸。两张脸上的绝望浓得快要溢出来,被吊在十字架上风干过后的尸体大约也不过如此。
这次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安迪心想,好像就这样死掉也算不错。可他又听见二十年前年轻的妻子在轻声呼唤他,
“亲爱的……”
回家的呼唤像二月的阳光那样温暖,维持他心中最后一丝余热,
没错,回家,回家,现在还不能够倒下。
继续磕磕绊绊地往前走,背后发出了一声闷响,队长又摔倒一次。冒险团已经死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也许现在不该叫队长了,还需要苦熬到什么时候呢?
但他知道快了,再过一段时间,他也可以维持跌倒的姿势永远地躺下去,跟自杀了的笨狗一样——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划拉出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沉默地走着走着就无声无息地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
伸手去摸的时候,笨狗浑身是都冷冰冰、硬邦邦的,像春归时的最后一根冰锥,一个冬天的寒意全部附着其上。
后面沉重的脚步再次响起,安迪略微安心下来。如果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话,之后的路他不敢想象该怎样才能继续走下去。
……
“‘鹰眼’…”
队长——杰森突然开口,话音微弱得如同弥留之人最后一口咽不下去的生气,
“‘鹰眼’…能不能…拜托一件事…”
“什么?”
太久没有使用喉咙,安迪感觉自己嗓音沙哑,他觉得是时候该喝点水了。没有知觉的、好像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手在腰间摸索着,他很久才感受到一个干瘪的皮囊,丢掉,再摸,另一个水囊,也是干瘪的。想起来了,饮用水在昨天就已经全部消耗完,这个水囊还是从笨狗的尸体上摸到的,为了减轻负重,他们几乎抛弃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武器,油布,物资,只留下饮水和食物。饮水已经消耗干净,最后的食物包裹在在行囊里,一坠一坠的有点沉重,也许是时候享用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
“……了…我…”杰森轻声说,
好像轻轻叹息的声音,安迪什么都没能听清。无论是什么,姑且先答应下来吧,活着的只剩两个人了,没有争执的必要。没有同伴是不行的,这种状况下光是孤独就足够将最坚强的人摧垮。
他用鼻腔出声,“嗯…”声音微弱,听着让自己都感到疲惫。
“杀……”
朦朦胧胧的,像是揭开一层迷雾般的面纱,请求逐渐变得清晰。安迪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潜意识告诉他没有错,这是来自同伴最真挚的诉求,“杀…我…”
“…什么?”
“杀了我…”杰森的语调慢慢变得倔强而坚定,从祈使句转变成为命令形:“杀了我!快!”
“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已经够了,我受够了,杀了我……杀了我!!!”
他的声音骤然抬高,像是海潮一样猛地扑过来,将安迪拍倒、淹没。
疯了,疯了,一切全都乱套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如果自己那时候接下老琼斯的跳蚤,如果出声阻止他们,事情是不是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安迪在记忆的迷宫中一次次重复回转,想要在过往的画面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到底为什么呢?是依米尔在惩罚自己吗?这是迟来了二十年的报应?一鼓莫大的悲怆压在胸口,令人难以呼吸,几乎就要哭出来。
声音追逐着他,如同那附骨之疽的诅咒,不死不休的亡灵,身后那个男人在悲哀地哭泣:
“求求你”“我受够了”“杀了我”
不行,不行,还没有结束。安迪摸索着岩壁磕磕绊绊往前,他下意识加快了步伐,想要逃离那个人——那个求死的疯子——自己最后的同伴。他固执地迈动灌了铅似的双腿,在某个瞬间突然感到一丝庆幸,庆幸这洞窟远没有抵达尽头,自己可以永无休止的逃下去。
突然间,他失去了平衡,
“咚”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耳孔中只有空旷的风声回荡。
一脚踩空,沿着一条坡道滚落,大概又有哪里扭伤了,全身的疼痛让他只在这个瞬间回到现实。
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居然还能感觉到痛。安迪苦笑一下,调整四肢的位置。地面摸上去是湿润的,他腰肢发力撑起身子,抬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看见了,安迪看见一个地底的岩窟,壁面不似原先甬道的人造石壁,而是天然的钟乳石构成,前方无尽的石柱撑起岩顶,积蓄的液体从窟顶倒插的石幔一滴一滴滴落,一条流量稳定的小溪穿越岩洞,通往不可见的尽头。
水波微微荡漾,这是他此生见到过最美的流盼——本该黑暗的空间里居然充满了光亮的丝线,光线透过水面浮动的波纹照映出来,精灵一般引导着迷途的旅人,它们在小溪中上浮下移,延长扭转,始终存在。
一口冷气将胸口灌满,他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过来——
是光!是光!我们有救了!
“莎莎”的鞋底摩擦声从后面传来,听到背后有人沿着坡道缓慢滑。
“啊!”
他张嘴,想要激动的大声喊叫,但是哽噎让他几乎无法发声。泪水不由自主的从眼睛滑落,将眼前的光景糊得模糊不清。
“额…啊…啊!”
哈,哈哈,
哈哈哈,光!
口中无法表述出成型的词语,但是他知道杰森一定能够理解的。
经历了同样事物的人,在相同的契机下引动的往往是同样的记忆与情感,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理解的基础,所谓人类的羁绊。正因为存在着羁绊,人类才能够鼓起勇气继续前行。
杰森,看到了吗?这下面有光!
“额…啊…”
身后传来不成型的人声。安迪转头,微弱光线下发现杰森也如他一般哽噎着。像是虔诚的信徒终于等到了神迹发生,那一刻的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述,只会在肢体上爆发出来,
“光!光!光!”
他们歌唱起不成曲调的赞词,傻子一样一边哭一边笑,手拉着手一齐疯癫般地舞蹈。
鳞次栉比的星光在天顶晃荡,远远的看去像是萤火虫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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