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差不多,就在这里休息好了。”
这里是地下,没法获知时间,所以说时间差不多其实只是体感,杰森——团队队长,戴着狰狞狮子面具的男人拢起一块土堆,把火把插上去,“今天探索得挺深了,感觉少说往下走了几十米。一路走来都是小道,像这种大空间可不多见,不如就在这里驻扎,稍微休息一下。”
他停顿了下,见没人反对,继续说道,
“虽然在地下…还是谨慎一点,分批放哨吧,谁愿意先来。”
“我先来吧,把地图给我。”
安迪说,他现在并不疲惫,甚至有点兴奋。
就一个冒险者而言,他足够称得上见识广博,他见过最孱弱的蚁群将人类啃食殆尽,也见过战争巨兽像抹布擦去油渍一样将士兵从地面抹除,那些尸骸肢体扭曲地干涸在它身上人造的钢铁棘刺上。
可他从未见过如此宏伟的巨大地下建筑,他们已经在崎岖狭窄的路面上至少行进了千米,依旧没有到达尽头的迹象。
一行人刚刚翻越了一座莫约半人高的断层,断层之后空间豁然开朗,从刚好足够两人并行的,引人恐惧的幽闭空间拓展到贵族大宅院的厅堂大小。
同伴们商议好执勤顺序,各自在石厅找靠近火炬的墙面,靠下休息。
而他趁这个功夫借着火光检查羊皮纸上的地图,在上面绘制之前新探索的线路,并将它们和旧地图镶嵌结合,在地图标上分岔路的符号。
纸张被揉成一团装进背包后再打开时满是褶皱,他在地上把它摊平,几只小小蚂蚁们漫无目地在地图凹凸不平的表面攀爬探索,很是吃力。
这项工作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这个地宫是立体的,一个地方往往有多层路径重叠,他们目前下沉了几十米,大概只到第二层的中段,要想摸回去可能都得迷几次路,地下隧道四通八达,看似相互连接,关键的位置总有巨石将其堵塞
“哇哦,真是厉害,发现的时候没人能想到它底下有那么大!”老琼斯没有立刻休息,凑过来一起看地图。
他是队伍的补给,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带面具,安迪可以看清他脸上最细微的褶皱。
这个洞窟就是由他发现的。
那是在从庇佑抵达这里的第二天,报雨虫急促地叫,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众人匆忙赶回到预定的汇合点,没有找到补给搭好的营帐,老琼斯对他们说,“嘿,大伙,下面有个现成的洞可以躲雨。”
寻找安全的驻扎点,这当然是补给员的任务没错。
直到隔天雨过天晴,他们发现这个地下隧道深的令人难以置信——像是直达依米尔的心脏,传说那里是个巨大的炽热的熔炉,那里岩石融成液体,‘岩浆’像血液一样被泵往全身,偶尔从体表的破口喷洒出来,凝固成坚硬的黑曜石。
所有人都知道遗迹埋藏越深越容易出现好东西——黄金宝石,精美的陶器和古代的华丽艺术品,还有携刻神言的智慧石板。只有在足够深的地方这些古代智慧的残存才能拒绝腐朽,长存至今。
放下地图,无话可说,两人盯着火把发呆。
“滴答”
“滴答”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不知哪里传来的滴水声。
安迪想象外界正在下雨,雨水流经废墟,渗过泥土的孔隙,在这个阴暗潮湿的隧道汇集,沿着不知什么植物为了生存从墙缝里死命挤出的根须滴落
“滴答”
老琼斯借火光骚骚自己的腋窝,揪出来一只跳蚤,张开鼻翼嫌弃似的嗅了嗅,还是丢进嘴里,嚼了嚼,嘎嘣脆,喉结一鼓,吞咽下去。
大概是因为吞太着急没出尝出味道,他有点不太满足的皱了皱眉头,又开始骚弄自己的头顶,作为一个称得上老人家的男性,他的头发相对同龄人而言未免过分茂密,脏兮兮的,满是积蓄的油垢。
“不要乱吃东西,万一是某种小型魔兽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给自己刨墓坑了!”
队里的剖解师玛德琳好心提醒。她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有着显眼的棕红头发和姣好的身段,之前跟这个冒险团多有合作,这次也跟出来到遗迹里长长见识——这种没有什么危险的探索任务并不拒绝一个后勤人员的造访。
老琼斯不以为意,“怕什么,老子多大岁数,老早就活够本了!”
这老家伙颇有点人来疯的意思,越是受人关注就胡闹得越开心。他继续摸索,终于又揪出来一只,炫耀似的将小虫子高举,像是卖弄奖杯的冠军。
“‘鹰眼’,你想要吗,汁液浓厚,很好吃哟!伤员更应该吃点好的。”攥着虫子的手在安迪的苍鹰面具前晃了晃,
安迪嫌弃地看着他手上的零嘴,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见他不要,老琼斯猥琐地环顾四周,像是怕有人抢夺那样猴急地塞进自己嘴里。
“这老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大伙都还没睡着,队长‘狮子’杰森叹口气凑到安迪身旁,把更新好的地图取过去看。他的半边身子满是泥灰和干涸的血污,那是初次在地下遭遇魔兽蝙蝠时弄上的,一直没心情打理,安迪知道他们这群人身上一定都是一鼓子异味,就这样回城镇恐怕会使人避之不及——虽然自己闻不到,人类嗅不到已经习惯了的味道,大脑会将这种信号自动屏蔽。
杰森顿了顿,对安迪解释,“别奇怪,老货早些年时在战场养成这种习惯,一辈子没改过来。”
战争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大约每个最终活下来的人都跟战争之神作了交易,将什么重要的东西留在了那里,安迪心想。
而自己呢?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年轻时的自己又是交易出了什么才得以侥幸存活下来的?
每每回忆起,他心中总是充满恐惧,无论对早已遗落在战场的某部分,对现在这个残缺的自己,亦或是自身对这场交易的无知无觉。
“滴答”
“滴答”
“滴答”
环境又安静下来,时间过了很久。
安迪感受到左手臂隐隐传来刺痛和痒麻,湿漉漉的,里面有浅黄色的清液分泌出来,这只手之前不慎沾染了诅咒——皮甲和油布外附被什么东西割穿了,也许是之前蝙蝠的风刃,也许是跌落时的碎石块,又或者来之前就已经裂开。里面不幸有雨水渗进去,发现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皮肤表面绿色结晶一簇簇生长。
剖解师玛德琳帮他做了临时手术,将小臂到手肘的肌肤整块剥了下来,敷上了新取下后用高度蒸馏酒浸泡的魔兽内脏薄膜,玛德琳说有痛感是好事,至少说明诅咒并没有蔓延开。
她的技术很好,看起来出血量不大。
只有轻微的疼痛,好像是不停被人触摸那样的疼痛,不断提醒他创口的存在。他幻想诅咒从伤处处往上爬,随着心脏有力的泵起顺着血脉延伸,扩散成像植物根系那样的形状,夺走他的整具身体。
陡然紧张起来,肌肉不自觉地发力,一层层白毛汗从后颈泌出。
随即安迪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意识到那只是想象。
汗液带走热量,使得后颈变得冰凉。
随着寒意侵入头颅,困意也同样翻滚着涌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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