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没什么人,‘老哥’不敢跟得太紧,只是慢悠悠在后头晃荡。他还只是一阶神眷者,实质战斗力并没有超出常人许多,不过可以作一些看起来很唬人的杂耍。
前面穿着神甫服饰的男人提着干肉从拐角消失,‘老哥’稍微等了几秒,装作路过的样子抑制自己四处打量的欲望,目不斜视地前进。
前面的巷子里空无人影。
跟丢了?他心里一紧,环顾四周。
“这位一阶的异端先生,请问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身后传来慢悠悠的声音,他全身的汗毛悚然直立,寒意侵入心肺,像后背游过冰凉的蛇。
他猛地回头,跟踪对象正渡着缓慢从容的步子靠近,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冷漠而阴沉。目光锋利如刀,如同死神驯养的专门叼走灵魂的鹰隼。
妈妈。
‘老哥’感觉自己两条腿抖得几乎站不稳,脸开始发热,心脏跳得好快,快过小时候去厨房偷糖吃被厨师长发现,壮硕的帮厨们排成整齐的队列直直盯着他等待老爷发落,像在最闫肃的法庭等待法官击锤做出判决。
等待的时间总是最难熬的,那是一种令人反感的身不由己,命运不由自己掌握。心脏被人捏在掌心,越是猛力跳动越是感受到压抑。
救救我。
阴沉的男人看起来分明是毫无防备的样子,庞大的阴影却一点点压进他的身心。
“可恶啊!”‘老哥’感觉自己几乎难以呼吸了。
“维依,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咬牙,明明早就决定好的,“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神眷的权能本该被这么使用,而不仅仅以不被重视的弱者身份,做打探消息之类鸡鸣狗盗的事情!
一跃而起,风暴在他的掌心凝聚,这是他发明的绝招——将气流在掌心聚集,压缩成球型,然后猛地让它朝一个方向爆发出去。
他给它取了响亮的名字,绝招的名字就是用来喊的!
“螺旋风暴!”
“轰”一声巨响。
对手的面瘫男根本没有想到一阶竟然能爆发如此力量,在他天才的绝技面前不堪一击,被直直吹飞到了巷子的另一头,砸塌两面泥墙生死不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居民们在烟尘中仓皇逃窜……
遗憾的是,以上仅仅只发生在想象。
“螺……”他张了张嘴,只作出了口型,用尽全力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跌坐在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他只是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
……
埃尔文其实早通过以太的脉动发现有人跟随。
“埃尔文,这是个,能力者,一阶,无威胁。”尾巴这么告诉他。
埃尔文没听过‘能力者’这个名词,思来想去觉得不如说成‘一阶异端’诈对方一下。他也没想到这样的招呼居然会把人吓哭,看来异端内部也是人才凋零。
“别哭啊。”埃尔文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灰袍半大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呜,维依,维依·斯托特。”半大小子悄悄抹眼泪。
“维依·斯托特,不许哭!”
维依努力压抑,却忍不住哼哼出声,哭的更厉害了。
埃尔文只能蹲在旁边等他哭完。
“你是谁的神眷?”
“是沙尘之蟒。大人…其实我根本不信仰祂,我是依米尔的笃信者,我们全家都信依米尔,我每天都做饭前祷告…大人你要相信我啊。”
埃尔文知道天空之神的神座下有四大神:代表雨水、生命与诅咒,雨之女神安格苪斯;代表雷霆与烈焰,燃烧的巨狼费马罗;代表风暴与沙尘,沙尘之蟒里芬;代表月光、幻想与预言,梦幻的飞蛾沙罕妮。
沙尘之蟒在其中排第三位,属于神力比较微弱的。
“为什么跟着我?”
“他们叫我做的,叫我上报你的行动,我只是听命行事,大人。”他的嘴唇颤抖。
“为什么做神眷。不,我是说为什么成为异端,你知道你可以隐藏神眷的能力,不去和异端混在一起。”
“我是被异端的秘仪引导成为神眷的。他们骗我说完成了仪式可以变得很厉害,如果幸运地得到雨之女神的眷顾,出门就再也不用带油布了。”维依蚊子似的小声。
异端居然有仪式可以引导凡人成为神眷?
“详细说说,你能记得仪式内容吗?”
“呜…”维依在犹豫,
过了好久他才下定决心,开口道,
“…需要…在绝对安静的漆黑空间,手持蜡烛亲手点燃代表四大神的香薰烛火…”
“代表用自身奉献神明。”埃尔文点头。
“…然后用四大神的香烛分别加热四份液体,
加热到微微冒烟的程度,把四份液体混合一起,一滴不剩的吞服它们。”
“就这么简单?那是什么液体?”
“我不知道,大人。”
维依迟疑了一下,“他们说里面混有点金石的粉末,那是神赐下的,凡人绝对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怎么又是君士坦丁学派?
君士坦丁学派认为,从魔兽身上剥离的铜、铅、锡、铁等贱金属作为一种单一的金属物质是不纯洁、不成熟的,而来自大地的金是纯净完美的。不纯洁的贱金属进化到纯洁的黄金需要一种全能的媒介去促成,也就是所谓点金石,君士坦丁的贤者之石——
‘这是最古老、最神秘或是最不为人知的,从性质上看是最不可理喻的,也是上天的、降福的和神圣的。所以,点金石是真实的,而且比确实性本身更为确切,是奥秘中的奥秘。它是道德和神的力量,但对无知者则是隐秘的,是天底下万物的极限和目的,一切贤者操作的最终而不可思议的结果。它是所有要素的完美精华,任何要素无法损害或毁坏的不可毁灭物体,是第五元素。’
——《雷普利炼金简述》
那是成型的精神概念,纯粹而凝固的以太,炼金术师的圣杯。
埃尔文沉吟片刻,思绪杂乱无章,线索太少,却也无可奈何。纷乱的线团纠缠在一起,只露出几个线头。线头指向一个五百年前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迷团——君士坦丁学派,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指引,这难道就是白衣服所说的命运?
冒险团下一站的大城,前往圣都格里高利的必经之路,就是古城君士坦丁。
“他们是谁?你们怎么联系。据点又在哪里?”他问道。
“我不能说。我不能出卖别人。”维依渐渐停止了哭泣,言语间显得有些倔强。
“那,你走吧,不要把我问你的事情说出去。”埃尔文也不为难他,竖起一根手指强调,“你的任务成功了,你没有暴露。我没有发现你,你也什么都没说。”
“诶,你不把我带到宗教裁判所烧死吗?”
“不不不,依米尔说不能同族相残。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再用神眷的力量。”埃尔文用尽量温柔的声音,感觉自己像在哄小孩。
“依米尔真好。我绝对,我保证,我发誓。”维依说得真心诚意。
然后他起身小心翼翼拍拍屁股,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走。时不时悄悄转头看埃尔文一眼,生怕冷面男突然改变主意。
等到巷子转角,他才鼓起勇气一溜烟地飞跑出去。
埃尔文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脑子里考虑起到了康斯坦丁古城怎样去查那个消亡学派的蛛丝马迹。康斯坦丁内城的学院图书馆有可能保留下一些什么东西吗?五百年前的古籍之类?
不止是因为白衣服,异端的盯梢也让他微微有了警戒心,总觉得莫名其妙被搅进了看不清全貌的巨大漩涡。
白衣服知道些什么?异端又知道些什么?‘命运’是一本书,那本书在哪里可以读到?
未知的一切与潜藏在黑暗中的视线都让他缺乏安全感,他想白衣服没有说错,自己的确恐惧着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的糟糕透顶。
跟着那个孩子能不能去到异端的据点,问明白一些事?小维依自以为跑出很远,被他的奔跑所拨动的以太却一直在他的感知中。
他其实还没有下定决心,可总不能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被所谓的‘命运’牵着鼻子走。
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呢?埃尔文思前想后得不到答案。
他听过有个词叫‘器量’,在贵族当中相当流行,表示人类的气度和欲望决定了个人能达到的高度,埃尔文不相信这话。元老院贵族老爷的目光紧盯着下一片领土,而街边的乞丐可能只会考虑明天的面包。上位者们喜欢用优美的语句编织成谎言为自己掌握的权力背书,每座元老院下属的造词事业都蓬勃发展。
谎言虽然只是谎言,谎言背后露出的现实却是认真的。就如同乞丐只有资格去追求面包一样,他们住在桥洞下、捡来的破油布搭成的帐篷里,全身密密麻麻都是诅咒的结晶和强行扣掉结石留下的干涸疤痕,再没有几天好活,甚至连啤酒都不敢奢望。
而自己表里如一,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没什么欲求的,毫无器量的神甫,二十多岁还会赖床的糟糕家伙,到底哪里值得关注了呢?
正教崇尚‘天职’,神甫就该一直像个神甫一样,做好神甫该做的事。他告诫自己,即使现在得到了‘尾巴’的力量,虽然小蛇傻乎乎的不像有什么坏心思,那力量本身也是恶魔的饵料,自己绝不能够失去本心——想着凭这力量去占有什么,去改变什么。否则最终真要如同灰发异端所说,带领人类脱离依米尔神?
他自嘲般地牵了牵嘴角,心说这种想法可真是荒唐透顶。
“大…大人,你可以收留我吗?”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半大小子维依居然去而复返。
神甫有些警惕地看他,这孩子是不是看穿了自己想跟踪他的肮脏念头。
“我已经背叛了,他们会知道的,我不能回去,我…我只是个私生子,老爷根本不在乎我,他们……呜呜…呜……”语无伦次,他又要开始哭。
这又是个大麻烦,埃尔文扶额,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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