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文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听说过肢体有残缺的人对于外界的感知往往比常人更敏感,现在他确实的感受到了。
他无法操作身体,精力被动的集中在外界输入的信息上,感觉周围的景物纤毫毕现,甚至在脑海中复现出了一个立体的格局图。
他观察到了蠕动的‘气’,循着气流连接成线,固态中的‘气’则沉稳而慵懒,相互层叠成稳定的构造,烈焰中的‘气’狂躁无定。
那分明就是‘以太’,所有特征跟传说中的‘以太’一模一样,‘以太’构建了整个空间!
他有些震惊,‘以太’这个概念从属于五百年前的君士坦丁学派,早就已经被教廷证伪,由天之死和地之生两素论取代——生与死混搅在一起,构建了这个混沌的世界。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在历史书上了解这个学派曾经存在的蛛丝马迹。
难道教廷是错的?
埃尔文不再多想,他已经看到血腥的祭祀场景,看到一个高而壮的身形被人群簇拥着。干枯的人群气息微弱,衬得那个高壮身影像鸡群里的鹤一样惹眼。
对面那家伙委实算不上人类了,看起来形状虽然像是个人,但裸露的上身没有皮肤,浑身的肌肉完全由纠结的奶白色长条触须扭转连接而成,那种纹路看上去像是波涛。他的肌体组织已经被被另一种生物完全替代!
“依米尔,赐予我力量,惩戒……恶魔!!!”
波涛猛地凝滞,而后更加汹涌的翻滚。高壮身影发出怒轰,一字冲拳向前,气流在他的突进下猛然炸响,响声好似凶兽咆哮。
“咦,伊米尔?为什么叫伊米尔。当初不是叫‘全能之人’的吗?”控制身体的白衣服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危机感,有些不满的嘟囔着。
“你看,他身上的那个东西是你看到的‘蜘蛛’吗?应该是吧,在脑子里这种东西没法完全蜕掉茧,连着发黑的茧确实长得像蜘蛛一样,完全蜕壳的就长这样,八只脚的章鱼。那池血水应该就是幼苗了。”
“为什么说应该?因为我也是第一次见啊。”
“哎呀,其实成体也就只是这种程度嘛,那个小姑娘来也能解决的,虽然可能不是很轻松。”
“他们明明这么努力祈祷了,你作为伊米尔的使者,来得可真慢啊。”魔鬼言语中带着嘲弄。
他拍拍手,“尾巴,干活啦。”
时间突然之间不可思议地凝滞了。
世间的一切都被冻在了透明琥珀里。高壮身影的拳锋缓慢移动,被挤开的气流在他的身边扩散,他的面部表情狰狞凶狠,但在停止的时间里看起来只像是无害的蜡像。
不,不对,
时间依旧缓慢的流动,同时也依旧禁锢着自己的身体,埃尔文感觉到睁眼闭眼都长达几秒钟,手臂的运动困难得像推开水流。
只有自己的思考变快了。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绊住了面部肌肉,连带喉咙。
整张脸像是被一张假面箍住了,想要发声,想要做出表情需要带着‘假面’一块运动。
‘埃尔文’对此并未表现出惊讶,他短促而有力地带动‘假面’发声。
侍立一旁的蛇人卷曲信子,循着他的发音发出人耳不能分辨的音节,听起来像是悲伤的曲调。
“*”“*”“*”“*”
空气里的‘以太’收到指令,从混乱的绳结解放为规律的线束。
行动豁然畅通。
气流顺从的辅佐自己,驯顺的像是从小亲热的小马驹。
埃尔文突然想到修那时也念过一个字,莫非所谓‘神之牧鞭’也是这种东西?
目光所及处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自身能够自由移动。
‘埃尔文’优雅的缓步行进,敌人的拳锋被刚硬的风推着自行偏离。他踏着风的阶梯往教堂漫步,颐气指使,如同巡视自己领土的君王。
“咦?”
君王在沙盘跟前驻足。
那方沙盘还只完成了一半,已完成的部分是非凡的神工,每间房屋都如现实等比还原,进行了微雕和精细的做旧,屋顶上堆砌的壤土,墙根推高的沙堆,窗户油纸的破孔,还有石质结构的倒L型烟囱。如同真的在天空俯视这座小镇,视角有如神明那样宏大和宽广。
无论谁都得为这样无与伦比的艺术惊叹。
不,他好像在欣赏,但眉间的肌肉正在不自觉收紧,埃尔文感觉到自己的面部摆出了凝重的表情,不知道是憎恶,还是怜悯?
他也不知道白衣服在憎恶什么,怜悯什么……
“这么想变得跟你的神一样吗?真叫人恶心。”
‘埃尔文’如是说。
“我来拯救你吧,可怜的东西。”
‘沙盘’努力而迟缓的蠕动,如果威尔两人能看到一定大吃一惊——基底那波涛的浮雕居然是卷起的触手,它正要拉直触手企图覆盖住沙盘,好像人类遇到无可抵挡的天灾双手抱头一样。
它挣扎的那么努力那么可怜,几乎有些令人同情了。可依旧无法阻止审判的‘死’如同无可阻挡命运一样降临。
‘埃尔文’抬手直刺,沙盘应声崩裂,裂纹里有半透明的绿色液体溢出来。
……
修感受到起火的方向传来庞大的,如渊似海的气息,就连白雾的屏蔽也完全无法遮挡,小黑恐惧的瑟瑟发抖,这是小黑第一次恐惧成这样。在这之前修甚至一直以为‘神之牧鞭’几乎不会有情绪发生。
她听见响彻天际的命令——
“倏”,一鼓震荡的气流。整个村庄——整个世界瞬间屈从在某种规则之下。
领域,五阶圣骑士才能掌握的领域!
村庄里滚滚而出的浓烟在这种规则下像水波一样一轮一轮朝天空涌去,在球面的领域顶空荡起一圈圈波纹。
领域只持续了一瞬间就消散了,同时消散的还有遮蔽小黑感知的白雾。
修赶忙往那赶去,思考是哪位圣骑士领袖的莅临。
……
‘沙盘’的内部比想象中深很多,手感像是插进一团浆糊,黏糊糊的,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一颗硬物。
取出来看,一颗外表粗糙有些透光的碧绿色球形石子。
“送给你了,算是赠品的赠品喽。”‘埃尔文’把石头放进口袋,“磨光了应该很漂亮吧,可以拿去哄小姑娘。”
“别看了,整个村子最开始就没有活人,唯一头颅没有被寄生接管的那个人类,精神也已经完全扭曲了。对他而言我们是恶魔吧,打破了他静谧而平稳的隐居生活。他本来的确可以好好活着,活到沙盘完成梦境破碎。”
“为什么留他一个不寄生?我又不是这玩意我怎么知道?”‘埃尔文’戳了戳逐渐枯萎的‘沙盘’,叹口气,“大概是‘神的念头’在漫长等待的过程中追求某种代入感吧。获得了情感的东西就是麻烦,失去了崇拜就无法独自生存。”
他打个响指,气流猛地震荡。
时间继续潺潺流动,以太恢复了本来的秩序,重新凌乱不堪地纠结起来。
门外的村民们就跟断了线的人偶一样,身体突然松懈下来,纷纷躺倒在地。冲拳上前的首领被自己的力量带的横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身上的肌肉软踏踏的挂下来,上面分泌出乳白色的黏液,好像死掉开始溶解的鼻涕虫,看着有些恶心。
‘埃尔文’很没有风度地蹲坐在台阶上,动作好像是想要来一卷事后烟。他当然没有在口袋摸到烟卷,埃尔文从不吸烟。
“高手寂寞啊。”他叹了口气。
“要走啦,你的小骑士来收场了,下次见面可不要这么弱鸡了。最好早点老实跟我买力量拉,你要是半途被什么杂鱼干碎了,好兄弟也会很为难的。”
埃尔文其实有太多疑惑没有问出口,但事情来得仓促,这会一个没想起来。只是听到他这样的口气,心说怎么可能,你这家伙语焉不详的,肯定不安好心不是吗。
白衣服居然听到了,“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书上已经写了你最后买了,就是之前说记载命运的那本书。你自己也清楚,软弱的无力感,无能为力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世界,难道不是很糟糕吗?”
“不过据我所知,倾向自我毁灭的精神疾病在早期都是有点苗头的。”他话风一转,骚骚没胡子的下巴,“你自己好好想想咯,苗头在哪里。我先走了,这次服务希望你能满意,当然不满意我也不会道歉拉。”
某个意识离开了身体,埃尔文陡然取回身体的控制,身子一晃才把握平衡。
蛇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少了可以对话的人,周围一下安静下来。抬头看,远方的村子燃着滚滚浓烟,逐渐把天空晕染得昏黑,更显得教堂周围寂静无声。
只有以太依旧在感知里我行我素的蠕动,像是夏日午时的小溪,因为阳光的照射,在底部的椭圆岩石投射下粘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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