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在原地停下,四处张望了一阵。
四周白茫茫一片,离得远了就什么细节都难以分辨,他知道队友们多半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卡伦卸下巨蜥身上的工具,开始搭建临时的避雨屋。
威尔——师傅曾说过,在野外和队友失散千万不要惊慌,你所要做的只有在原地等待。作为学徒,遇到意外你没有能力去处理;作为团队的补给,虽然最没技术含量,可你是最不能冒险,最不能掉链子的环节。
你需要在原地停下,在附近找到合适的地方建立据点,打下明显的标记等待队友找到你。
如果等到巨蜥身上携带的物资都快消耗干净队友都还没回来,不要犹豫,原路返回,他们一定已经死透了。
威尔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一直都是很负责的师傅,卡伦的偶像。
那是一个冬日的傍晚,太阳在染成橙黄的天空中摇摇欲坠,被第五支冒险团面试拒绝的卡伦灰头土脸的正打算踏上归家的路,回到自己那个茅草堆成的,满是酒味和呕吐物气味的糟糕的家。
“冒险者可不是你这种小鬼可以胜任的。”否定的话语一直在脑海中往复,刺痛他的内心。
但当他看见躯体消瘦的恐鱼头浑身缠绕挂满了泥水的布条,踏进协会大门,高高举起B级魔兽‘血狮’那块生满了棱晶满是血丝的内脏,在卡伦的眼里就连时间好像都停止了。
嫉妒、艳羡、欢喜,各种情绪忽然地压抑,然后像锅炉里的开水爆发式地沸腾出来——所有冒险者们齐声为他欢呼鼓掌,欢呼声奏响宏大的背景音。
那个瞬间那颗恐鱼头就是世界的中心,冒险故事里的主角,他的恐鱼面具上的每一块鳞皮都好像在发光。卡伦觉得这个男人简直是帅炸了!冒险者就应该这样,凭借实力得到别人的认可!
卡伦想要超越威尔,而想要超越他就必须得先活下来。
卡伦在雨篷上浅浅地铺一层泥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工序,他将巨蜥身上的物资搬进避雨篷,放它在外面放风。雨天的魔物会异常狂躁,物资很容易被弄坏,不如让它瞎跑去。养熟了的蜥蜴跑不走,肚子饿了它自己会回来。
卡伦觉得威尔一定不会出事,他身上还有上次猎杀的B级魔物孤风独角兽的魔能器官新制作的道具;肥仔身上有B级血狮的魔道具‘血涌’,可以加速血液流动短暂增强力量;左羊右羊都是浑身塞满毒囊难以下嘴的家伙。
他反而更加担心埃尔文,看起来本就文弱,又伤了只手,如果和队友失散最容易完蛋的肯定是这家伙。
雨开始下了。
卡伦拉上帘布,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
希望大伙都能好好的。
……
威尔已经赶到了村落中心的保护点。
“恐鱼,你来了。他们呢?”
肥仔早在那里等着了,不愧是心有灵犀的老队友。
威尔摇头。
“这白雾有问题,我们都失散了,卡伦手上有物资,应该能照顾好自己,羊左羊右都是老猎人,用不着我们担心,我就怕埃尔文……希望圣骑士能保护好他。”
“居然来了这么多人吗,我实在高兴极了!哇哦,你这是什么,恐鱼的面具吗?特立独行啊,真是酷!”
保护点的阴暗处突然冒出一个蓄满了胡须的中年男人的脑袋。
“好像是这的村民,这鬼地方居然有活人我是没想到的。”肥仔说,“这人有些疯疯癫癫的,很难沟通。”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叫什么名字?”威尔问那人。
“你在看不起谁呢小鬼,你修斯老子只是太久没见到外来人了,有点情绪激动而已!”
“你tm说什么?”
肥仔一听这话就忍不了了,当场撸起袖子要跟他干架,被威尔好不容易拦下。
威尔问:“你说外来人?这里还有居民?我们到的难道不是鬼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修斯故意对肥仔摆出嚣张的表情,试图激怒他。
“叫鬼村也没说错,这里只剩下些老人了,居民越来越少。”他最后还是好好回答了,叹口气说道,“我以前也是误入的冒险者,五年还是不知道十年前来到这,开始的时候还会每天在木桩划道横,然后渐渐地变成每周,每月。最后想着一年打个木桩记录一下的时候,发觉已经没那么想走了。”
“为什么不出去,出不去吗?”
“都叫鬼村了,当然有鬼啦。白雾里有怪物,你们难道没有遇到?我的队友全死在了怪物手里。”
威尔心中一紧,“什么怪物?”
“黑糊糊的一团像是巨大的鬼魂一样的东西,在外面的时候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这里的村民叫它们‘恶魔’。”
……
埃尔文正在一间一间敲门,蛇头说安全的地方在某一扇门里面,但它支支吾吾指左指右,怎么都说不清楚。
雨已经开始下了,迫于无奈,埃尔文只能强行破开眼前的房门,木门非常脆弱,门格挡几乎一撞就碎,埃尔文顶了两下进门,房顶落下一大层积灰。
跨过门槛走进屋内,屋里面黑漆漆的,蛇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光球握在手里,照亮了房间。
“可以暗一点吗?”
埃尔文本想让蛇人捂严实一点,可他话音刚落,光球已经自己变暗了。
“厉害啊!这是什么东西?什么魔能器官制作的道具吗?”
“埃尔文大人,也可以的,这里是那个,地方。就是那个……”蛇人用手比划半天还是‘这个’‘那个’的,看起来贫乏的词汇量暂时无法正常满足它的需求。
埃尔文只好放弃了让它说清楚的想法,转头看亮堂了的里屋。
眼前是一片狼藉。
地面的黑红色已经干涸了很久,没有什么味道,却还能想象当年的惨烈场景。
一具干枯的尸体蜷缩卷曲成蛇形躺倒在地上,皮肉已经完全枯萎,干巴巴贴着骨骼。它的双手紧紧捂住脑袋。
一人一蛇小心翼翼靠近去看。
尸体裹着一件上等宽松外衣,里面还套一件羊毛衣,看起来死前应该是村子里有点身份的人物。双脚像两条交尾的蛇一样纠缠在一起,没有穿鞋,足部筋腱直到死后都还紧紧收缩着,将他的脚掌拉成弓形。
右眼仁留在眼眶里,已经完全干枯,好像晒干的桃核。另一颗掉出眼眶,被一条纤细的干枯血肉将将吊住,眼洞里黑黢黢的,看着恶心极了。
继续检查头部,埃尔文在胸口画了十字表示对死者的尊重,然后去打开他遮掩额头的手,左手没花什么力气就掰断了下来。
“嗯?”右手不知为何怎么都掰不开。
仔细检查,发现尸体居然把无名指深深抠进了脑壳里,这个人是自杀的!
他用刀将插入头颅的无名指截断,终于掰开右手臂,看到了颅骨的全貌。
“不是吧……居然,指骨都磨钝了。”
尸体的左侧额骨留下了深深的抓痕,最深的地方被无名指堵塞了,抓痕所在处有着细密的且边沿齐整的贯穿小孔洞,迷迷麻麻分布像是蚁巢,里面隐约可以看见一只枯死了的蜘蛛型生物。
这种情况埃尔文也犯不上敬畏死者了,敲开脆弱的脑壳,用刀把那只生物挑出来。
生物像蜘蛛,中央的部分有着壳体,呈血黑色,上面黏贴着网状的干涸发黑的血丝。张开的八只足没有外骨骼,而是一种水生动物那样的奇怪触须。触须已经完全枯死,可以依稀看出跟植物根须似的长有细密的嫩芽。
把它切成两半,中间的主体部分看着像是凸起,其实已经干枯的跟柿饼一样,完全看不出它成活的时候是什么构造。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分身,埃尔文,是分身。”蛇头叫得欢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你倒是说清楚分身是什么东西,你这样讲我明白不了。
埃尔文注意到尸体脑壳里面的脑浆之类已经干枯了,缩成一团,但是没有大的缺损,只被触手探出了几个深孔。
“这玩意应该不进食血肉,脑子看起来没有被吃掉,只是被挤占了空间。问题在于它是通过头上的小洞进入脑子长大的,还是说其他方式感染……”
蛇头像对这玩意挺了解,“人吃它,它进去。”
“哦?那颅骨上这些小洞是干什么用的?”
“出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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