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们在一条怪蛇的空壳里走?”修感觉难以置信。
她笃定了震动是脚下的东西带起的。因为是小黑告诉她的,小黑从不说谎,她们通过灵魂的链接交流,不存在谎话的可能性,“怎么可能,它只是一具空壳,怎么可能还能动。”
女骑士仔细思考,找到一个自己都觉得机灵的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古代祭祀用的建筑就长这样,那个蛇头是人对着龙类的样子铸造出来的神像,以前有什么神是长六只眼的?”
……
修所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但是如果裸露的部分是铸造的铜像,那建筑的人又为什么要劈开铜像的脑壳作为大门呢?埃尔文想,这个解释不太能够令人信服。
裂缝里空荡荡的,一片黑暗。
风的确是从里面吹出来的,这是一条近乎笔直的平稳的甬道。气流通过,发出的声音近似呜咽,埃尔文心想振动的源头是不是就是由于风带起的整条通道的鼓动,就跟秸秆做成的气哨子差不多,一呼气‘呜呜’的抖。
埃尔文的眼睛努力搜寻黑暗中的任何一丝光线,一无所获。
黑暗里可真是孤独啊,跟书上说的一样孤独。
他想,还好有个人陪着,一个人探索这里应该会很难熬吧。
可两人之间很久没有对话了,除了风声,只能听见规律的脚步,还有自己的呼吸。
什么时候开始,脚步声只剩一个了呢?
埃尔文停下来,脚步消失了,像是最开始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份黑暗中行进。
紧了紧右手,空荡荡的,修不在身边。
埃尔文吓得冒出一身冷汗,汗液马上就被鼓荡的气流吹干。感觉浑身冰冷,像是赤裸着站在寒风中。
“修!”
“修!”
他喊着女骑士的名字顺着甬道奔跑。
甬道很长很长。
他没有数自己跑了多少步,只知道好像过了很久。
眼前出现了光。
那是一个泛着光的白色矩形,一道门。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白色的房间,布局跟汤姆的酒馆差不多,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纯白色——地板、天花板、橱柜,还有透明玻璃制作的餐具,埃尔文从未见过像那样干净的玻璃,比最优质的珠宝还要完美。整个房间明明充满冷色调,却给人一种久别重逢的温馨感。
里面有一个穿着精致白色长袍的人,长袍比任何丝制品都更加细腻,埃尔文觉得教皇冕下的神袍应该也不过如此。
那人坐在其中一张转椅上,像个孩子似的不停转啊转,一刻都停不下来。
“不来试试吗,很有意思的!”他对着埃尔文笑。
埃尔文怔了一下,那人的脸长得和他很像,不对,是几乎一模一样。讲道理他这时候应该害怕,但他并没有,反而像看到了很亲近的人一样。
“你饿了吗?”白衣服问。
埃尔文没感觉饿,他摇摇头。
“但是我饿了,现在是午饭时间!”
白衣服从橱柜里端出一口大锅,用蛇形的器具往里加水,然后往里倒黑红色的调料。
容器里的水自动开了,他端出一碟切的薄薄的生肉往里加,那种肉红白相间,看起来脂肪含量很高,埃尔文猜想吃起来口感应该跟蜥蜴尾巴差不多。
“真的不吃吗,标准的煌国辣锅。”他看着埃尔文,似乎有点遗憾,“口腔在喷火~,菊花在燃烧~。”
“这可不是什么好描述。”埃尔文想着,坐到对面,看着他料理。
咦,我到这里是为什么来着?
“呼,呼,呼,芜湖!这个时候果然得有冰啤酒才够劲。”白衣服眉飞色舞拿着黑色的筷子指指点点,埃尔文知道筷子,那是在贵族群体里风行的一种食器。
“你就不问些什么吗,这样我很没劲的。我俩长得一模一样诶,一模一样。”他看向埃尔文,像是等着他说些什么。
“能问什么?”
“比如我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咱爸妈长什么样,有没有一个漂亮妹妹可以德国骨科。”
“……”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闷!”
“有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埃尔文在心里说,其实他觉得自己没那么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看衣服你现在是个神棍?每月工资多少?是在中心城市还是在郊区,生活过得怎么样?结婚了吗?在交往的女孩有几个?”
你是哪里来的家长?埃尔文心想。
“二十二岁,是助祭,工作是孩子的初级教育以及定期主持告解圣事。没有工资,但有每月五依米尔银币的补贴,在郊区,生活还好,未婚,没有交往过。”
在脑海中复述一遍,没什么不能说的地方。
“毋,废物。我像你这个年龄已经有一二三四…六个前女友了!”那人张开左掌,数了数只有五根,他放下筷子把右手中指也竖起来。
埃尔文敷衍道“厉害。厉害。”
“废话,像你这种社交废物根本不可能理解能做好时间管理是一件多牛逼的事。”
他眉飞色舞给自己树大拇指,“嘿,废物,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想开个大后宫走上人生巅峰吗?”
“不想,为什么要开后宫,女人这么麻烦。”
埃尔文有点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开后宫跟人生巅峰有什么关系。他曾经被神学院同学邀请去参加内城庄园的酒会。贵妇们大都涂着浓腻的脸妆,过于紧身的华丽礼服勒得皮肉呈现出尸体般的惨白色,用蕾丝扇子遮住半张脸,故作羞涩“嘤嘤嘤”的笑,眼神却像食腐的秃鹫一样贪婪,盯得人心生恐怖。
自家的小修女蕾贝斯现在还干净得跟小花一样,可她的梦想居然是变成那样恐怖的妇人,想想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书上说悲剧就是美好的事物注定要毁灭,小白花长成食人花,可太悲哀了,这样的世界。
“要说人生理想的话…以前想当个厉害的冒险者。现在…”
埃尔文皱起眉头思考,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以回答,“不知道,也许没有吧,人生理想这种东西。”
咦?
我是来…干什么的来着,为什么在这里讨论人生理想?
浓浓的困惑像血滴一样粘稠,悬而不落。
“怎么会有人没有理想呢?你想想你现在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白衣服穷追猛打,不挖出点什么来不罢休。
“硬要说的话,想要力量吧。”
世界上一切不利情况都是由于自己的能力不足,很有道理,埃尔文想。如果自己有足够的力量的话,刚才就不会被灰头发按着暴揍,也不用倚赖落魄贵族小哥的最后一下补刀,说实话赢下来几乎全是运气成分。有的时候不需要看运气其实是一件很令人安心的事情。
最好也能学一个搓火球,真被伊文老头当异端抓了挂十字架上的时候可以自己点着,连柴火都省了。
“那感情好!”白衣服一拍桌子脱口而出,唾沫星子飞溅到埃尔文脸上。
“想要力量?我可以卖给你!”
神甫不动声色拿袖子擦了擦脸。“你是哪里来的邪神还是恶魔?”
“你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恶魔。”白衣服扯开自己的嘴巴吐出舌头做鬼脸。
“略~”
舌头上沾着辣椒碎片,牙齿满是红油,带上那个做的不太到位的鬼脸,看起来比小丑更加滑稽。
埃尔文见不得自己的脸变成这种蠢样,太阳穴直冒青筋,“你别闹!”
“好。那我不闹了。”
对方居然真的严肃了起来,罕见的露出了几分学者气质,“埃尔文,现在我们探讨一个问题,很严肃很严肃的问题。”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命运被写在一本书上。你会怎么做?你会去偷看书吗?你会去反抗命运吗?”
他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侧耳倾听,像极了尊师重教认真记笔记的乖学生。
哦,他握筷子的姿势真的很像握笔。
埃尔文想了想,“分情况吧!如果有凑合着过的那种程度我应该就不会反抗了。”
现在不就是这样吗。没什么钱,但在教堂白吃白喝也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顶多买点小礼物哄孩子们开心,每年甚至还能攒下不少。没什么权力,但是信徒们在他面前点头哈腰,被人尊重的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从神学院毕业之前他还是Nobody,好像毕业的那天一夜之间成长了,人们对穿上修士袍的他态度截然不同,是同情吗?知道这个人要一辈子困在教堂里碌碌无为,为他注定牺牲的人生而同情?
但是毕竟之前的理想是当冒险者嘛,守教堂其实对他而言也就是凑合着过的那种程度。但老人都说一辈子很快啊,凑合着一下子就过去了。他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已经接受了像这样的人生了啊。
像这样肉眼可见的未来。
“很难凑合过呢?你就要反抗命运吗?比如世界要坍塌,人类会全部死干净。”
白衣服看起来是个悲观主义者,神学院的老师专门教过这个词,这种人会把什么事情都想得特别坏。“这说明他的信仰不够真诚”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伟大的依米尔神总是会拯救祂的羔羊的。”
埃尔文想命运这个词语该叫人如何反抗啊,蝴蝶扇动翅膀,你怎么能知道会带起怎样的风浪。况且世界要爆炸的话他一个人怎么解决,他只是区区一个凡人,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难道像童话故事里一样做跑图任务集齐几个厉害的道具就能把世界修好吗。
不对啊,天塌了高个子先顶,他又不是那个高个子。
“那就,反抗一下?总不能坐着等死。”
白衣服像是终于听到想听的话,他的嘴角一下子咧开来,露出令人恐惧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癫狂的笑容。
“哈哈哈!狂妄,太狂妄了,跟我一样狂妄!
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利吗?我来告诉你!
所谓命运,是你拒绝了也没有用的礼物,不随人的意志而转移!”
他死死盯住埃尔文的眼睛,眼眸里的杀机浓厚得几乎凝成实质,
“无论你是否挣扎,它都在那里!”
压抑令人不敢呼吸。
但是埃尔文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悲哀,
深深的、认命了那样的,悲哀。
神甫突然感觉明白了些什么,一颗粘稠的血滴落了下来,直直敲到心底的最幽深处,发出叮咚那样的声响。
白衣服的狂笑猛地收敛,刚刚那个令人恐惧的怪物一下子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埃尔文“呼”的松了口气。
“被我吓到了吧!哈哈。”
他开起轻浮的玩笑,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打着响指在转椅上摆啊摆,嘴里说着难懂的话。
“力量呢,我先给你一个。诶,试用品!你知道,每个聪明的商人都需要试用品,这样才容易骗得到怨种。”
埃尔文突然发觉身体动不了了。
一条黑蛇从纯白色的袖口挂下来,盘上神甫的脖颈,冰凉的鳞片刺激的他浑身鸡皮疙瘩,蛇信子舔舐般轻触他的脸颊。
“时间到了废物,赶快滚蛋。”
白衣服一脚踹在他身上。
周围的景象飞速倒退,白色的矩形不断缩小,趋近于无。
“所以代价呢,力量的代价是什么?”神甫大喊着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理所当然,所有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一切——
除了名字,那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埃尔文”睁开双目,以手指天。
巨大的遗蜕破开大地腾空而起,将头部斜斜的暴露在阳光下。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