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决斗

  灰发男人勾勾手指:“来啊,让我看看你的力量。”

  不再思考,埃尔文随着直觉奔跑,刀刃划开了风,或者说风带着刀刃振动,手臂感受到气流在身边纷飞反转。

  他的手绷紧了握着剑,指尖发白,汗水从掌心不要钱似的泌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怀着必杀的情绪对人类挥剑,空气中充满了肃杀的气息,越靠近越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绝对不能被那柄剑碰到!”

  全力挥击。

  刀刃几乎脱手,传导的巨力将刀背狠狠砸到他的胸口,他感觉气流从自己耳边划过——他被砸的从空中横飞出去。

  半跪在地,胸口苦痛闷沉,几近窒息。勉力维持住身体平衡,鞋底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划痕,只是一击就几乎让他脱力。

  埃尔文深深呼吸,空气带着炙热的铁腥味,仿佛就快要燃烧起来。

  凭着毅力起身,他直视着对手,重新架出剑势。

  流炎的巨剑在空中画出漂亮的弧形,逸散的火光仿佛大日的晕轮。带着煌煌不可阻挡的气势,又一次迎面而来。

  挥剑,再挥剑。

  这是钢与铁的对话。

  这是战士间的交流。

  埃尔文感觉自己是在锻铁,每次击打都带起火星四溅。

  上臂逐渐变得毫无知觉,手上的武器轻飘飘的。

  刃尖翻飞,轻若片羽,点点花火飞落地面,顷刻间消弭。

  他知道自己技穷了,不过是勉力抵抗,徒劳的挥击。

  空气在高温下扭曲,肺部仿佛在灼烧,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发出信号,告诉他快要无力再支撑下去。

  ……

  ……

  修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

  来自于神的装甲很好的进行了缓冲,掉落时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一个二阶神眷,希望埃尔文自己也能解决吧。”修稍微有点担心,她冷静观察周围的环境,想要尽快找到上去的方法。

  下面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得多,上方的洞口距离她相当遥远,看起来只是附在黑色表皮上一个硬币大小的白色斑块。

  借着那一点光线,她试图寻找埃尔文所说的泰龙草的根系。

  洞穴显然分为两层,她现在应该掉到了下面早就存在的深坑里。要先想办法到达上方的地龙挖掘出的表层坑洞,就能顺着泰龙草的根系攀爬到地表。

  ‘神之牧鞭’可以感知周围的气息,应该没有其他生物存在,地下本就不是魔兽的生存空间,不可能存在什么大的威胁。

  嗯,只要别再不小心踩坑掉下去。修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掉到更深的地方可能就得用武装挖洞才能回到地表。那之后直到回圣城前,消耗巨大的小黑就得就一直陷入休眠了。修给自己的‘神之牧鞭’起名“小黑”,这是她养过第一条狗的名字。

  顺着黑暗摸索,修找到了一块巨大的台阶,通体光滑,像是铁制的,敲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这么大的台阶居然完全是金属的吗?要杀多少只魔兽才能凑出这么多铁素!”修对小黑说。

  她顺着台阶向上攀爬,台阶稍稍有点高,每一层都直到她腰腹处。

  修猜想这一定是失落文明的某座古老的神殿遗迹,古老的巨大种族沿着完全铸铁的阶梯向上攀登,到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献祭他们的神明。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之中,人类曾经是信仰天空的。

  “所以以前的人居然长得这么高吗?”

  附着她身上的铠甲当然不会回答她。

  ……

  ……

  “我还不能死。”

  埃尔文对自己说。

  这个主观的结论没有任何论据去论证,就那样孤零零的摆在那里,苍白无力。

  死亡意味着什么?埃尔文还年轻,只有二十二岁,没有好好思考过那么深奥的问题,他只是想起了老汉斯。

  老汉斯的死亡的的确确毫无波澜,就像风拂过湖泊,一缕水花都不会带起。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人是独特的重要的,不会因为少了谁就咔嚓一声停止运转。

  通红大剑迎面而来,附着其上的火焰扭曲了空气,呈现出瑰丽的美感。

  现在埃尔文好像就要死了。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无名山头。哦,也许未来会变得很有名——“英勇的神甫埃尔文想要阻止异端的邪恶行径却被残忍杀害在这里,此地被命名为埃尔文山!以纪念埃尔文先生做出的伟大贡献。”过路的每个人都鞠躬瞻仰,缅怀先辈的重大牺牲。

  但那有什么用呢?死人会为活人的崇拜而感到开心吗?

  他还没有死过,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

  如果他死了,会不会有谁会为他难过。蕾贝斯一定会吧,老汉斯下葬的时候,小修女哭的稀里哗啦一塌糊涂,让人不禁感慨女孩子不愧是水做的。

  时间好像变慢了。

  埃尔文看见自己的剑刃撞击到灼热的金属上,砸出火星,刃筋偏到一边,只是稍微改变了大剑的行进轨迹。

  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以前从未在意过的事。

  神学院的时候,有个漂亮的金发贵族女孩,每天都给他送花,是内城花店精心培育的白蔷薇,花瓣饱满,色泽澄亮。那时候埃尔文觉得贵族的脑子总是不同寻常,有钱送花不如直接送钱给他——他那时没有领教堂的补贴,还在为生存所迫出卖劳力,是个彻彻底底的务实主义者。

  现在回想起来……

  嗯,有点后悔。

  “那时候如果接受就好了。”

  身体不知从哪里涌现一鼓力量,将将把大剑架开。对手的刃尖险险地从左肩侧擦过。大约是被削去了一块皮肉,伤口生疼,烧起来一样。

  “就这?”灰发男人退后一步发出嘲笑。

  埃尔文才发现原来对手也不太轻松。埃尔文能看到他额角的细汗,看得到他的小臂在细微的颤抖。

  “来啊!”

  埃尔文大口呼吸,平稳自己的心跳。

  死亡——意味着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意味着过去讲过的所有‘再见’都要食言;意味着爱你的人只能看你的墓碑难过,然后他们将去迎接新的,没有你的生活。

  “我不能死。”他对自己说,“没有理由。”

  这一刻他不再是东三区的社恐神甫,他是决死的剑士,他是富有勇气的冒险者,他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将要对着天空展露自己的獠牙!

  炙热的剑刃再次光临,抑制疼痛向前挥斩。

  力量上无法匹敌。

  那么,佯攻,然后全力斜撩。

  机会只有一次,打掉他的武器!

  “铛”

  兵器相撞。

  埃尔文抢入对手的胸口,马上就被一鼓强有力的炙热气劲吹飞,后跳着拉开距离。

  但他成功了。

  那柄流炎的巨剑抛飞的远远的,斜插在地上,腾出阵阵白烟。

  ……

  灰发男人看了看空着的,微微颤抖的手掌,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果然啊,我也老了。”他感慨。

  “厉害啊埃尔文,明明只不过一介神甫,居然能用出这样的剑技。

  年轻真好,无论是反应还是力量都是我们这些该要入土的老人家无法相提并论的。

  你刚刚的那个眼神很好!我很喜欢,像是刚刚成年的小狮子一样!”

  对方像是在赞叹埃尔文的英勇,甚至毫无防备的鼓起掌来。

  “啪”“啪”“啪”

  埃尔文紧了紧剑,没有放松警惕。

  “啪”“啪”

  “砰”

  一声脆响。

  有什么东西砸过来,被埃尔文下意识用刀斩落。

  下蹲,侧滑,凝神再去看。

  “诶?”

  对手的灰发男人已经软趴趴的歪倒在地上。

  落魄贵族考特兹正举着一根断掉的木棍,状若癫狂,一下一下往灰发男人身上发泄自己的忿怨。

  “异端,你们是异端,为什么要骗我。”

  异端的脑袋上吃了一记,歪在地上口吐白沫,在考特兹的击打下不断抽搐着。

  埃尔文低头,断掉的铁树木铲头安静的躺在他脚底。

  “结束了……”

  他喘着粗气,拄着剑半蹲下,心情还没有从这一连串的转折中平复下来。“深呼吸,深呼吸,呼…,吸…”

  刚才丧失了存在感的审判者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领头的吉米怯生生的说:“不要再打了。”

  “是啊是啊!”

  “万一打醒了我们都得遭。”

  “吉米说的对!”

  助攻都没蹭到的审判者们将灰发男人从考特兹的暴行中保护下来,刨了个小坑把他的双手埋到土里。

  大地能压制其他神明的力量,这是对付异端一贯的做法。

  考特兹才回过神,怔怔的一个人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有人去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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