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黑色血液勉强从破口沁出,人偶失去了动力源,瘫倒在地,被血肉锈蚀的零件散落了一地。
陈浩甩掉沾在无雨上的黑血,天泽之剑落下,将周围狰狞着向他扑来的人偶钉在阶梯上。
他稍微喘口气,低头向下看去,更多的守墓人偶从看不见尽头的阶梯爬了上来,细碎的齿轮声令人头皮发麻。
守墓人偶的身体强度虽然很一般,但动作敏捷灵活,移动速度快,对付起来相当麻烦,尤其是在它们成百上千结伴出现的情况下。
陈浩在阶梯上竖起几道雾墙,借以延缓下次交战的时间。这些守墓人偶简直像蝗虫一样越杀越多,如果还像这般硬着头皮继续杀下去,他迟早会力竭而亡,指不定还会成为人偶中的一员。他现在非常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去分析。
首先,是谁创造了这个复合空间?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太不符合常理了,空间没有限制他的灵力,没有直接攻击他的精神,更没有要他的性命——这个复合空间的构筑难度不亚于魔魇神的双重幻境,他肯定如果空间的主人想,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复合空间杀了他。
当然,也不排除是狂欢神那样的脑残,单纯喜欢看人被逼疯,奋力求生但还是含恨而终的戏码。
五层雾墙很快被人偶攻破两层,陈浩对剩余的三堵墙稍作加固后,顺着阶梯往上跑去,更多的雾墙跟在他脚后升了起来。
陈浩记起,他早些时候似乎听夏至说,自打出了千面之神的乱子后,天晷城加强了防护,未登记在白名单上的神或觐祖境以上的驭灵者,无法进入天晷城。而能做出这样精巧的复合空间的人,要么是极天境以上的驭灵者,要么就是神。
他当然不会质疑天晷城的防控系统,要知道夏氏一族虽然一向狂妄自大,但这要认真起来,多数时间还是很靠谱的。
构筑这个复合空间的人多半是一个精通空间类灵术,还在天晷城白名单上的神……比如修女。
陈浩上台阶的脚步一滞,忽然悟了过来。
当然是修女,除了她,还有谁敢在胜利女神的旧馆搞这事?
不过这也意味着向外呼救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修女的测试,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断。
既然是测试,那必然有一条及格线,他抬头望着漫天静止不动的齿轮想,及格线是什么?
让齿轮重新转动?杀掉所有的守墓人偶?从复合空间里逃出去?还是只需要坚持一定的时长不死就行了?
守墓人偶突破了最后一道雾墙,手臂被钉在一起改成剪刀的人偶拉开手臂内侧的刀刃,朝他的脖子剪去。
水蛇从陈浩的衣领后蹿出,咬住一只齿轮,拉着他脱离阶梯,升到这片由齿轮组成的天花板上。
陈浩牢牢抓住齿轮,向下望了一眼,只见下方的几条阶梯爬满了人偶,它们仿若一群骨白色的蟑螂交叠在一起,努力去够吊悬在它们上方的陈浩。
测试应该不会要命吧?
这个想法在陈浩心中突然冒出,又转瞬即逝。
他现在一个把群体斗殴定义为“健康的饭后活动”的神经病家族的老窝里,给他出测试题的老师是一个要他们这群未成年去弑神的狗烟佬,这测试怎么可能不要命?
不仅要命,还很有可能会让他死无全尸,只能立个衣冠冢。修女本人估计压根想不起来给他上坟,真来了多半还会数落他:“你看你,做个小测就死了,怎么去杀千面之神?亏我还想着栽培你……”
说完,朝他墓碑吐个烟圈,倒两小盖子烈酒,便扬长而去。
从此往后,他陈浩只会作为一个反面教材存在于师弟师妹们的口中。
那样惨淡的未来让陈浩不禁哆嗦了一下,抱着齿轮的胳膊更用力了几分。
被他抱住的齿轮轻轻转动了一格,发出“噶答”一声。
复合空间深不可见的底端传出第三声钟鸣,所有的守墓人偶停止动作,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齐齐抬头凝视着陈浩。
陈浩心里直发毛,腾出一只手召出无雨,暗中积蓄灵力准备天泽之剑。
齿轮开始缓慢艰难地转动,陈浩瞥了眼附近的齿轮,再低头时,发现阶梯上所有的人偶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男子皮肤晒成了麦色,右眼处有一道横亘半张脸的肉色伤疤,眼神阴鸷凶狠。
陈浩很难形容自己看见男子那一瞬间的反应,他真切体会到了“全身血液被冻住”的感觉,恐惧化为寒意抚过他每一寸骨头,让它们颤抖得像是赌桌上永不停歇的骰子。
他至死也不会这张脸,他的父亲,陈泽一。
“我失忆了,我不记得你,我不怕你……”陈浩机械地重复道,好像这样就能驱散骨子里的寒意。
空间底端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要恨他,要比所有人更恨他,你要杀死他,走出他的阴影,与他实现彻底的割裂……”
陈浩分不清这是修女的声音,还是母亲或夏至的声音。也许是她们几人集合在一起的声音,也许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新声音。
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木呆呆地看着站在阶梯上的男人。好像在顷刻间回到了母亲去世后不久的那个午后,变回了那个被陈泽一狠狠摔在墙上的小孩,透过血光麻木地看着陈泽一把母亲珍爱的花瓶砸在他头上。
“陈浩。”
陈泽一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威胁性,如掀起海啸的魔鬼。
绷在陈浩脑中的最后一根弦断裂,寒意猛然消退,愤恨吞噬了他的心灵。
他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所有的灵力,将所有的天泽之剑凝为一把,向陈泽一刺去;与此同时倾泻的,还有他所能想到的一切脏话。
凭什么我要因为你的罪行去死?凭什么是我被判恶意出生罪,而不是你被判恶意生子罪?凭什么你不能像其他人的父亲一样痛痛快快地死掉?
陈浩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将这些话吼出来,他的身体与大脑被一片混沌分隔开来,愤怒把恐惧驱赶至角落,接管他的身体,汲取周围所有的灵力,压榨他自己每一寸血肉中的灵力,凝出不成型的攻击向陈泽一落去。
等他再度回过神时,他已经跳到了阶梯上,距离陈泽一不过三级台阶。
陈泽一的右臂被砍掉,身上遍布大小不一的血洞,但依然屹立在他眼前,沉默且可怖地瞪着他。
而陈浩四肢重得像灌了铅,连根小拇指都抬不起来;全身上下再刮不出一丝灵力,连感官都迟钝了起来。
“这就是你跟爸爸打招呼的方式吗,废物?”
假的,全都是假的,是幻术。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着脚后跟。
“人无法逃避过去,你也无法逃避我。”
陈泽一沉声道,向上迈了半步。
要跑,快跑。
陈浩心中发了疯似的催促着自己,拼尽全力向往上退,却因为抬脚高度不够绊倒在阶梯上。
陈泽一缓慢地迈着台阶,一把带有月牙状豁口的长直刀出现在他左手中,血从他左小臂上的血洞流入直刀血槽中,刀刃泛起猩红的光,发出嗡鸣。
那声嗡鸣震醒陈浩,他用手肘支撑起身体,脖子一歪躲过照他面门刺下的刀刃。
求生的欲望为他的身体注入新的力量,他抬脚猛踹陈泽一腹部的血洞,左手按在台阶上支撑着身体,右手紧握无雨直冲陈泽一的咽喉而去。
陈泽一向后踉跄半步,退到下一级台阶,手腕一抖,长刀旋起挡开无雨。他的左臂往后一收,又突然往前迈进两级台阶,长刀如箭划开空气向陈浩斜劈去。
陈浩抛出无雨打偏长刀的方向,身体后仰躺在台阶上避开刀尖,右手轻触衬衫纽扣上的空间石,从中抽出夏至在祷春森林送他的苗刀,凭借刀长的优势在陈泽一来得及格挡前在他胸口划开一条浅浅的伤痕。
他喘了口粗气,扛起刀往阶梯尽头那片齿轮狂奔去。这轮测试太要命了,他要停住上面那些齿轮,触发第四声钟响。
突然,陈泽一捏住他的脚腕,把他从阶梯上扯了下来,朝阶梯下无尽的虚空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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