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裂

  当又是到此为止的一天了。

  森木然地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块黑色金属光泽的立方,轻放在了袖口上。

  仿佛垂死的群蚁拾觅到了甘霖,黑色在他的休闲装上肆意地扩张着,最终淹没如黯然的尸皮。

  “协议开始执行。”辅脑宣布机体开始了武装。

  “请问是压缩的纳米机器人吗?”新员发表了自己的疑惑。

  森没有回头,他自顾地走着,对于溺死在虚拟数据的活体工具而言,言语就像是程序员编制的程序一般无聊而毫无生机。

  蒸汽机中破损的齿轮,生于重油熏缭之中,死于无人问津之处。

  没有人会在意,森也不例外,这一切对他而言,不过习以为常,这些工具唯一特殊之处就是热衷于自杀并以此为荣。

  “会是什么教义呢?为了至高无上的荣耀而奉献自我吗?”森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诞生于一团在中枢机中跳动的电信号,最终,像填料机一般植入进了这速生而廉价的肉体。

  山脚,森回望这着循势而上的参差矮房,释怀了最后一丝眷恋。他跨过了古城护城河上的桥梁,最后一阵晚风,裹挟着这冷暖世界中罕见的花香,却无法再沁入他的心脾。

  道旁根植于土槽的细弱的银叶金合欢随风摇曳着,最终晶莹的露珠挣脱了束缚,在空中映射出淡红的霞光,循而跌入深邃的河谷。

  起源于无情之举,终末于昏黄之时。

  余温正为驳杂的寒风所剥蚀殆尽,森的眼眸不再留有温情,落日如同跌落入深渊的巨人,试图将最后的火光抛洒向人间,却最终无济于事。

  黑暗吞没了一切,是的,无星之夜。

  殿堂一瞬间暗淡了下去,下一秒,无数的光影投向了天空,垂首而立的高楼在长夜中苏醒了。篡权者舒展开了他那带血的羽翼,恭迎着每一位无知的来宾。

  森放开了步伐。

  阳丘外是一片凌乱镶嵌着锈蚀钢板与石板的地面,本没有任何生息在这里停留。直到夹缝中生出了杂草,杂草开出了花,又被无事可干的人偷走,又只剩满地凌乱,兀自斑驳。

  荒芜的黑笼罩了这里,这座幻想与现实最后的屏障。森静立在屏障外——一栋喷满涂鸦的平房下。

  锈蚀的雨棚时不时漏下一两滴浊水,都被森身周无形的力场弹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阴影中,新员的轮廓像一条硕大的肥蛆,缓慢蠕动着。

  “已接入外部网络,限行为伪和平区。”辅脑冰冷的女声在森的耳边响起。视野中,各式的弹窗反复覆盖遮掩着,森全部一划而过,开始习惯性地浏览着大众喜好的信息,美食、美女、博彩、械斗、虚拟博览······他确有必要这样做,不正常的浏览情况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怀疑。

  “伪和平区,以阳丘和锚点区辐射出的、治安相对稳定而居民收入结构相对正常化的生活区,基础服务设施较为完善,分为内外两区,界限不明,乱区人员在外区渗入权限随深度及记录递减,内区禁行。未收录人员全区禁行。”

  森随手一划,将拼凑的简介发到了新员的外脑,作为暂时领导者,外脑将其无条件链接上了新员的听觉中枢。

  森并不在意他在母机中是否有其他理解方面能力的锻炼,他径直向前,将一整支暂时性神经强化剂扎到了新员的身上。

  “强化剂。”他简短地进行了讲解。

  森快步行进在盘曲的行道上,建筑物的浪潮成就了这样的一条罅隙,将他压迫似的驱赶至顶。人们对于安定和谐的渴望将这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拥挤了起来,楼房早已层磊在了任何允许搭建的地方,唯有必要的马路上,才留有一片坑洼的混凝路面。

  森在混凝土的间隙中远眺,晦暗的路灯在层叠的房屋下微闪着,似一俱俱行将就木的死尸。近处,脚下的台的竖面阶中嵌着一块沾满泥灰的玻璃,模糊地看见其中透出的发黄的灯光和近乎赤裸的、带着一个金属头套的人。

  森踢了几脚窗户,老旧的虚拟机似乎检测不到这沉闷的异响,机主仍一动不动的躺着。森露出了一丝嘲弄的冷笑,又似乎注意到了远处霓虹背景中划过的暗色阴影。

  “要到站了。”森示意新员走快些。

  楼顶,浮轨正好开门,带着机械噪音的语调响起,但由于广播实在年久失修,声音早已模糊不清,森感受着随车门打开时涌出的夹杂着陈旧皮包、劣质香水、廉价快餐和金属机油混合在一起的异味,又转身回望阳丘,却只剩下点点闪烁的星火,飘摇在锚区凌煜遥远的光幕中。

  而身后,锚区之一的业城,灯火在墨色的夜空中随意地交织;身旁,站台锈蚀的栏杆为赶着峰流的人群所挤压,不满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噪声。自己,正在光暗渲染处,随着杂乱的人流涌入列车中。

  但他,只是这片悲喜之地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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