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曾边关

  “快看,前面就是原先江阳县的地界了!”

  白芨拥着站在贵妃榻上的嬴玺,指着窗外的江岸前方说到。

  迎着白芨所指,映入嬴玺眼帘的是绵延已久的焦黑枯黄驳杂的大地。先前的战火,从江阳县边关燃起,最为惨烈,随后大戊军势不可挡蔓延至大寅的每一寸,直至倾覆皇城。

  这片焦黑的土地从江阳县戍守的边关码头,一路蔓延到城后百里。原本这里该是树木葱郁,却被战乱烧作了漆黑焦土,只留下些未燃尽的树木残骸,像一把把残破的黑色利刃胡乱插在大地之上。被烧成灰烬的树木花草,这时倒是都化作了养分,让土地里顽强的根须又重新冒了些头出来,有的想要在冬季便开始生长,有的则是蛰伏于地底静待来年的春雨浇灌。

  一些衣衫碎片挂在焦木草根上飘扬,一些兵甲残片散落在土坑里土包上。这一切都昭示着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不知道是有多少儿郎倒在了这里,他们是谁家的儿子,又是谁家的爹爹,已无人知晓。如今那些尸身都已被清理干净,只余下那时浓稠的血坑,随着岁月慢慢浸到了土里,和着黄土一起变为暗褐色,直至以后彻底消散。

  那边有一根像旗杆的东西,断着插在了一具较大的尸骸后面。那尸骸经了不知多少风吹雨淋日晒,已然是一具森森白骨,看那形状它曾经应该是一匹战马。几段骨头已经半掩埋在了土里,立着的那些肋骨也是残缺断裂,有一面破烂不堪的旗子搭在一截断骨上,应该就是从后面那根杆子上面折下来的,那颜色红黑不辨,所经是血是泥土是风雨,已然模糊了其上的字迹。

  再往前行了一段,这边的江岸边上有一片毁去的营地。靠岸边有几处看着是之前临时搭建起来的渡口桥板,也已于战时毁塌得七七八八,不再能使用。渡口的残桥也是透着火烧过后的黑气,那片扎营的土地更是烧得或深或浅的焦黑,地上倒着破洞的锅,坍塌的石块垒起来的土灶,旁边一处散落着的稻草和着泥已经腐败得彻底,营地外围还有那散了架的拒马,也是被火烧得几近破碎。这营地已能看出,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都是没能撑住多久。

  嬴玺一路看过来,这些江河大地上残留下来的战争痕迹。虽说不及尸山血海堆于眼前那般触目惊心,可时过数月还沉积下如此之多的战争遗迹,足见当时这里的战况是如何惨烈,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已经没有黑色的大鸦盘旋于头顶,可头上笼罩而下的战争的黑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真正的散去。

  黑帆大船行至江阳城不远,已能遥遥望见那座曾经还算雄伟的城池。越靠近城池,路边散落的战马尸骸就愈多,这场仗打完,能把人的尸首收拾干净已然不容易,这些动物的尸身就任其烂在地里,或许还能做些野物的口粮。临至江阳城,城外到处都是破烂散架的弩车,刀车,夜叉檑,拒马,它们有的断成了两截,有的被烧得只剩个框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无一例外的是上面都插着不少箭矢,而后被丢弃在这战场之上。看来打仗不仅是人遭罪,连这些物件也逃不过被摧毁的命运。

  再看那江阳城的城墙,到处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窟窿,有的地方是缺了一角,有的部分城墙直接像是垮塌了一片。那些残缺的地方,风一过,还在簌簌地往下落着灰滚着石子。城墙上看着黑一块白一块的,那些颜色是火油烧灼过的痕迹。墙上城楼被毁损了大半,仅剩的半阙房子黑洞洞地看不进里面去,像是那阴曹地府的入口。

  来到江阳城的这一边,一根粗壮的攻城锤巨木也被弃在了城墙根下。连带着锤车一起倒在城门边上,这攻城锤前端原本嵌着厚重的虎头铁帽,现在已经凹凸不平,这林中之王也已没了往日的风采。铁帽后面巨木的前端,看那样子是早已崩裂,一些木屑从铁帽的铁箍里炸了出来,裂纹自前往后破开了好大一条口子,只可惜了如此一根好木。

  这江阳城现下一片萧索阴森,看着已是无人居住,空城一座。曾经的繁荣热闹,终究已经是过眼云烟。不知大戊是仍会启用这座城池,还是任由它在此破败没落,最后变为一座鬼城,亦或是成为游民乱匪的不法之地?

  不论是何结果,这曾为边关第一城的江阳县城,都已经随着大寅王朝的消逝而一同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再被提起也不知会是以哪种面目,而为人所知了。

  嬴玺看着这大地上的凌乱,心想着这大戊怕是会放弃这江阳城的,战后数月依旧放任不管,不提重建起城,连那些丢弃破烂之物都没收整一番。怕是这里这场仗实在惨烈,也是穷途末路的大寅最为激烈的抵抗,最初也是最后的顽强坚持罢?所以大戊不想留有这个让他切齿,代表反抗的城池,不如就暗地里让它彻底消失,眼不见为净自然也不会想起这里来。

  视线中的江阳城,从一座,到一方,到一点,逐渐消失在了嬴玺的视线之中。黑帆大船已经行出很远,嬴玺最后遥望了一眼江阳城的方向,总算是回过身来,跟白芨说她累了。

  白芨抚了抚嬴玺的头发,满眼心疼的带了嬴玺去休息。白芨心疼嬴玺的早慧懂事,小小年纪就要受这国破之苦。换作是谁,也都会消沉难受一段时日吧?再看坐在桌边,喝了快半日茶的胡婆婆,那神色也是一副凄然。这祖孙两个真是,能让人瞧着就和她们一同难过起来。

  嬴玺面朝里在床上躺下,蜷着小小的身子,睁着好看的大眼睛,并没有睡过去。而是满脑子都是江阳县那一片残破焦土,小小的人儿此时在心底默默的许了个愿,又像是一种预感。

  “待日后回大寅,我的路一定是从这江阳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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