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玄明

  “咚……咚……”

  杳杳钟声响彻普灵寺,宣告着卯时已至。

  寺里的和尚们已是要准备做早课了。

  而留宿的香客们有要赶早上香的,也已经随着晨钟,开始收拾起来。那疲懒些的不甚在意这些时辰讲究,则是房门紧闭,依旧呼呼大睡。

  大戊的巡查兵,也在此时交接了一拨。

  嬴玺昨日睡得很好,这时也是听着钟声便醒转过来。胡婆婆见她醒了,也就过来帮她收拾,待会儿先去前头虔诚的烧香拜佛做一套下来,再寻机会找人就是。

  等嬴玺和胡婆婆来到前面正殿,寺院的早课已经结束,僧人们多去了斋堂用早饭。大殿这边也已能看到些香客来给菩萨敬香,看他们的样子也多是来求平安顺遂的。

  阿弥陀佛和观世音菩萨的殿内不一会儿就挤了不少香客,许多人都是在蒲团上久拜不起,唇齿开合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是和菩萨求了多少愿,也不管菩萨能不能顾得过来……

  胡婆婆就拉着嬴玺在菩萨殿外等着。旁边也陆续来了人,原本宽敞的正殿侧殿都变得拥挤起来。这时一队大戊的巡查兵就过来了,原本他们是在殿外阶下守着,眼神不善的打量着这些来往的香客,这会儿见着这边殿里有不少带着几岁娃娃来的,便要过来查看一番。

  胡婆婆神色不变,握紧了嬴玺的小手,二人都紧盯着看那些大戊兵是如何搜查的。好在这些巡查兵手脚都放得轻,只是那身兵服在身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前面有的孩童已经被吓得哇哇大哭,查验放行过后被她娘亲赶紧抱去外面哄着了。

  快要查看到嬴玺这儿时,前面有一矮壮妇人带得两个和嬴玺一般岁数的小子。妇人见大戊兵要拉自家儿子过去看,登时就跳了起来,两手一薅将俩儿子护到身后,支起粗短的手指指着大戊兵,张嘴就开始骂:

  “谁许你们动手的?谁许的?我看你们谁敢动两小子一指头?我就告你们辛将军去!”

  这几个大戊兵见这妇人撒泼本来已然是满脸不耐,突然听到她搬出了征南将军的名号来,一时不敢贸然动手,只得杵在原地等她继续跳骂,而周围的其他百姓瞬间从恐慌变成了看热闹的心态。

  “天杀的你们这些兵赖子,不要脸的害了我小姑子不说,现在连她遗下个儿子都不放过,你们还要来害!你们辛将军上次谴了人来,说定会护着我们将娃娃养大,你们这么快就不听将军的令了?”

  妇人昂着头气得脸红脖子粗直喘大气,领头的大戊兵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肩膀高的妇人,一脸的复杂。听到刚才的话,他便已知晓这是之前被害了的其中一户百姓的家里人,征南将军当时下令斩杀那几个作乱的,他们也都是在场亲眼瞧着的,后来听说还是刘副将亲自去安抚的那几户人家。如今这般碰上了,他们可也不敢招惹。

  就在这两边都僵持不下之时,胡婆婆颤颤巍巍的开口了:

  “军老爷,您看要不这样,我家还有个娃娃,让三个娃站一排给您瞧瞧,就别上手了行吗?”

  “这家媳妇,你看这法子可行?”

  适才的剑拔弩张这才算收敛了下来,两边都点头表示接纳。

  胡婆婆和那妇人让三个娃娃站成一排,大戊兵那个领头的走上前来蹲下仔细查看,旁边跟着个兵手持着一张画像给他比对。三个娃给这样瞧了好一阵,都开始撇下嘴将要哭起来。领头的见这几个实在和画像上的不像,况且那两个真的是男娃,余下这女娃也是瞧着鼻子眼睛哪都不沾边,就赶紧站起身来,且不知从哪还摸出几颗糖果来递给娃娃们。

  既得了糖果吃,三个孩童自然就喜笑颜开起来,旁边妇人已然怒色满溢的脸就又变了回去。没查出来什么,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巡查兵们逃也似的去别处了。

  妇人感激的向胡婆婆道谢:

  “大娘,刚才真是多亏你了,这么多人瞧着,也就你愿意出来帮我说句话,给我个梯子下,不然我还真怕他们犯起混来,吃亏的也只有我们自己个儿……”

  妇人说着话已然有些哽咽,胡婆婆忙宽慰了一阵。从话里得知,这妇人的小姑子之前给大戊那几个作恶的给害了,留下个幼子只得她们做哥嫂的收来养着,这不就带着侄儿来拜个菩萨求个顺遂平安,哪知还遇上这等事?妇人也是个率直性情的,心里憋着一股恨这脾气上来就没忍得住……

  胡婆婆陪这妇人一阵唏嘘,又一路拜了菩萨,看着娃娃们都疲了,便相邀去寮房歇息。

  娃娃们贪睡,这一歇就有大半个时辰了。不远处又响起了昨日那清明的诵经之声。

  胡婆婆听得诵经声,笑着转过来:

  “庆来媳妇,你听这师父的经念的可真好。”

  “要我说,你莫不如把娃娃们带过去听师父讲经,在菩萨面前还更显诚心些。”

  庆来媳妇听胡婆婆这样讲,觉得很是有道理,但看了眼外边还是有些忧心到:

  “胡大娘,我也觉得这样好,但你看那边院子全是那大戊兵,我怕过去又会生事……”

  胡婆婆会心一笑,拍了拍庆来媳妇的手宽心到:

  “我刚瞧着,先头我们闹起来的那队兵才进去院里了,所以婆子才让你带娃们去听讲经呐……”

  “你过去跟他们招呼一声,卖个好,将那怨气解了,得个表面和气。以后还都在这片地上过活,我们百姓和军爷结怨总归是不好,你说是不?”

  庆来媳妇听得陷入沉思,猛地一甩头起来说:

  “大娘,你这话我听明白了,这主意好。我这就带娃过去,过去的仇怨我们也没本事记恨,往后把娃好好拉扯大才是要紧事。”

  胡婆婆欣慰的笑着,轻轻把嬴玺拍醒,庆来媳妇自把儿子和侄儿叫醒来。

  几个娃也睡得差不多了,这会儿被叫起来也没闹腾。庆来媳妇只跟两男娃说过去听师父讲经,要他们听话。嬴玺这边胡婆婆却交代的,如果那师父面目和善,经还讲得好就跟师父多说几句话……

  嬴玺听得明白,点点头便跟着庆来媳妇和两男娃一起过去。

  四人走到这“恕难院”门口,便被拦了下来。庆来媳妇嗓门也大,瞧见里面刚那个领头的,就喊了人过来,把来意说明。那领头的也没再难为几个妇孺,去跟屋里的师父知会了一声,把三个小的领进去听讲经,庆来媳妇则在院里和他闲话家常,趁势把怨解了。

  讲经这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几张蒲团,一条小几置着香炉,后面供着一尊菩萨小像。诵经的和尚淡然的给三个小的铺好蒲团,再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嬴玺坐好给和尚道谢,另两个也学着她一样做,三个娃娃着实是乖巧懂事,看着都叫人心生亲近。

  嬴玺仔细观察着对面的和尚,年纪看着约摸二十上下,虽然是个光头,但模样却是俊逸出尘异常的好看。现在他神色矜冷的在给他们讲经,假若对面听讲的是几个妙龄女子,怕是早都给这和尚迷倒过去了。

  和尚讲了一段,嬴玺趁着歇息问到:

  “和尚师父大哥哥,听说你们都有法号是吗?”

  和尚一滞,轻声道:

  “倒是我疏忽了,望三位小施主莫怪,小僧玄明。”

  嬴玺心道:名字是了,看样子也应是的。随后一脸天真的问到:

  “那玄明大哥哥,你敲不敲那个木头鱼啊?”

  玄明轻蹙了下眉,还是回道:

  “自然是要的。”

  只见嬴玺蹭的一下从蒲团上弹起来,冲到玄明跟前抓起了他的右手,在玄明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惊愕之中,嬴玺开心的道:

  “你们看,我就说有茧子嘛,我赢啦!”

  还坐在蒲团上的两男娃顿时有些泄气,看来是赌什么给输了。

  玄明和尚已面有薄怒,正要发作,只见嬴玺继续认真把玩着他的手,以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阿起表哥,我是阿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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