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煦七年
立秋
“娘娘…娘娘,快逃吧”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左公公颤着声,连带着那尖细的嗓音都透着压不住的沙哑,连滚带爬的跌进了凤囿宫。
这殿内一群宫女本已是吓得瑟瑟发抖抱作一团,再听得老太监这一嗓子,无不腿脚发软就往地上跌坐下去,低低哭了起来。
她们也不是对这宫里的主子有多忠心,不过是王朝大厦将倾,敌国的先锋军都已攻入前宫门了,哪怕是宫外也都给围得死死的,宫女们也只得祈求这宫内还能守得住,要不是没处可以逃命去,她们只怕早做鸟兽散了。
冰蚕丝软塌上半倚着的妇人,这才停下了逗弄鸟儿的手,笼中啾啾叫着的金丝雀终于得以消停一会儿,她抖了抖金质并前头坠着白玉雕铃兰小花的逗鸟签子,缓缓转过头来,只消一眼便叫人挪不开视线。
妇人长得极美,说是妇人,面容看上去不过也就将将二十的样子,面若芙蓉,粉腮玉额,一双眼里仿佛有星辰流转,琼鼻娇俏可爱,唇瓣饱满润泽,就连仅裸露在外的那一小片肌肤也是欺霜赛雪,似有莹光点点。
再看她着了一身正宫娘娘的行头,头上身上皆是华贵无匹的缀饰,都昭告着她正是这一国之母——皇后娘娘。
要说她这皇后当得,放在普天之下,也是头一份了。自她入宫,就独得了皇帝嬴珏的喜爱,并且七年来都未曾更改。皇帝当年不顾群臣反对直接将她封了后,再又做出了遣散后宫的惊天之举,哪怕肱股老臣以死为谏,也没能改变皇帝的心意。七年时光流逝,圣宠于她只盛不衰,哪怕这么些年她只诞下了一位公主。
所以她这个皇后,是天下女子嫉羡男子垂涎的绝代艳后,也是朝堂众臣口诛笔伐了七年的祸国妖姬。
姿容绝世倾国倾城的美名,祸乱江山动摇国本的恶名,都背负在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身上。
说来可笑,天下人既爱她的美貌,又恨她的美貌。似乎只要是自己得不到,而又太美好的东西就总会想要毁掉。
武皇后懒倦的抬眼扫了扫殿内慌乱的众人,神情里没有一丝的恐惧慌张,倒是突然轻轻地发出一声嗤笑,唬得那些刚刚转头望向她,企图抓住救命稻草的宫人们,都一时愣住反而忘了哭泣。只有立在武皇后身侧的右姑姑几不可查的敛下了眼。
左公公瞧这情形,真是急得嗓子也哑了,一头白发眼看着都要透过冠帽生出烟来,正欲再说什么。
只见武皇后娉婷起身,盈盈而立,不看他人,只直直望向左公公,面上带笑却又透着冷意,随后嘴角噙笑的开口道:
“怎么?嬴珏那狗皇帝死了?这烂透的大寅朝终究要完了?”
美人明明笑得,是美得连花见了都要羞的景象,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惊心。让听到的人瞬间后背发凉,汗毛竖立。
左公公艰难开口答道:
“娘娘,皇后娘娘,您再怎么记恨皇上也好,这时候没时间给咱们来赌气了。您要知道,皇上心里始终最要紧的都是你。”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武皇后听左公公这么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口笑是彻底没憋住,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见她如此,左公公连忙接道:
“敌国的先锋军已经快要冲进前殿了,御前军已是抵挡不了多长时间。皇上拨了他身边最得力的侍卫,令老奴定要护住娘娘您和诸福公主,出得这宫城再从长计议啊!”
左公公老脸上的褶子都快拧不开了,哽咽道:
“皇上他是用自个儿的命,打算多拖延得来一些时间,来让您和公主逃出去…”
武皇后依然是那副笑颜,不再看左公公,转头看向身侧的右姑姑,再转而看向旁边软塌上安坐着的她唯一的女儿——诸福公主。
武皇后和诸福的关系并不好,看着她,就总会透过她看到她的父皇,那个武皇后恨之入骨,有着血海深仇的她的夫君!武皇后每每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只能时常冷漠以对或偶尔恶言相向。而这个孩子也完全不同于寻常,总是冷静得可怕,哪怕母后多是苛责或冷言相对,她也一如既往行自己应尽之事,小小年纪从不撒娇哭闹。让所有人,包括她的父皇母后都摸不清,好好的一位公主,怎么会是这样一般的性子?
诸福公主是个像极了武皇后的孩子,八分似她,还有两分肖嬴珏,那像嬴珏的两分给孩子多添了一丝英气,不像武皇后这般只有柔媚娇弱。能预见以后必定是个不输她母后的美人。
这诸福公主真是完全不像一个才五岁的孩子,里里外外都闹成这样了,她还是安静的坐着,不吵不哭不闹,只用那双泛着微微紫色的好看眸子,瞧着这些大人的或哭或笑。
泛紫的眸子是嬴家血脉独有的,诸福这般模样不逃出去,必然会被敌军发现杀掉,哪位新君能容许前朝公主知事的年纪还活着呢?这般稚嫩孩童,都不用手起刀落,敌将那铁钳似的手,只需在她细嫩的脖颈上一拧,这孩子就会立马没了气息。
念及此,武皇后低头自嘲一笑,轻声谓叹:
“终是办不到啊……”
语落,武皇后倏的转向左公公,状若癫狂般道:
“嬴珏这狗皇帝终于要死了,我这条命算什么?我当然要亲眼看着他怎么个死法!我倒要看看他国破家亡丢了性命的时候,是个什么丧家之犬的惨象!哈哈哈哈”
武皇后笑得畅快,左公公脸色一紧,来不及开口就听武皇后又道:
“他别想死得那么轻易,我要带着我对他的嘲笑看着他去死,他得背着我武家的累累血债下阴曹地府去偿还!”
武皇后已经像是疯了一般,左公公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其它宫人皆是惊得目瞪口呆,这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如今这境况,那是无论如何也没得活路了,不禁又是悲从中来,或哭或嚎了起来。
这边武皇后不管他们,又猛的掉头死死盯住诸福,眼底神色变了几变,陡的声音拔高几度,手指着诸福恶狠狠道:
“还有你!你……你这个小畜生!你那个混账父皇暴虐成性,荒诞无道!生得你这么个女儿,也是个生性凉薄,无情无感的东西。我巴不得你们嬴家的都死绝了才好!但是你不配就这样轻易死了,我要你从云端跌到最肮脏的泥地里,去尝尽这世间最狠的苦,苟延残喘的活着,替你们嬴家人还债!”
身侧立着的右姑姑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小公主也是满眼疼惜和无奈。即使看着自己母后这般,诸福也只是神色未变的轻轻唤了一声:
“母后”
不待她说下去,武皇后转身狠狠抓住身旁右姑姑的手,轻喘着气似是用尽力气般道:
“本宫现在以皇后的身份命令你,携御前侍卫带着这小畜生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之后把她丢去做小乞儿也好小丫鬟也好,让她吃这世间苦,就是别让她死了,现在就去!”
右姑姑低声应道:
“老奴遵旨,娘娘您且安心吧”
说完和门边立着的左公公对视一眼,二人皆微微颔首,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这边右姑姑招呼诸福收拾准备,要逃出宫去。
武皇后再又看向了左公公,理了理略显凌乱的仪容,扬了扬头,翘起那好看的下巴,唇角勾笑道:
“左公公,本宫要去看看那狗皇帝最后的下场了,你是拦本宫不住的,还是早些收拾一起逃出宫去吧!”
说罢也不顾什么规矩仪态,提脚大步向外走去。左公公再看了眼右姑姑,布满褶子的老脸却盛开出一朵如释重负的笑意,让那满脸的褶子看着更为拥挤了,还略微显得有些滑稽。
右姑姑也用褶子平滑许多的脸,笑望着朝他点点头,像是在和他做最后的道别。在这深似海的皇家深宫里,风雨共济了这么几十年,是亲人是朋友是同门,两个脖子已经埋进黄土的老友,这次真的是永诀了,这一眼应当也是彼此最后留住的,对方的音容笑貌了。
此后,左公公再无留念,转身就要向武皇后那边追上去。
“母后”
武皇后刚刚跨过殿门,就听得身后响起了一道稚嫩的童音,那是诸福,小小孩童面向殿门的方向跪着,以额贴地伏在地上,幼小的身躯显得那么脆弱又不堪一击,随后她直起身来望向武皇后的背影,声音清亮的扬声道:
“娘亲,您安心去吧”
这一刻武皇后的心防算是彻底崩塌了,眼泪再也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可是她没有回头,她也不能回头,任由眼泪簌簌落下!
她不能同女儿一起逃出去,这宫内外的形势,何等严峻?虽然右姑姑和那些侍卫武艺高强,但是右姑姑毕竟年岁大了,身手不如以往。那些侍卫能以一当百,可外面那是乌压压的敌国大军,他们又能抵挡几何?还要护着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谈何容易?她倾城倾国之名举世皆知,就她这般容貌,逃出去,又能走多远呢?难道靠着易容之术活一辈子吗?倒是诸福这一个小小的孩童,由他们护着出去最为稳妥,也成算最大。等到十多年后,即使诸福跟她长得有几分像,那些记得她容貌的人也该辨识不清了,那诸福就能好好的活着,过完一生,至多苦难一点,也总好过这么小就殒落在这江山之争的铁骑之下。
而就是这个才五岁的小小孩童,竟然什么都懂,所以诸福或许不是生性凉薄,只是她异常早慧,且聪颖远超常人,看什么都透彻无比。如此心思通透灵巧的孩子,又怎么会不能安然度过一生呢?
并且,她是一定要去看着嬴珏死的!
思及此,武皇后不再多做停留,清了清面上的泪容,坚定的朝前殿而去。
左公公赶紧在后面提步跟去。
殿内的人望了望两道离去的身影,心知此生与这二人,有如轻尘浊水,已是后会无期。
右姑姑没再做他想,召了外面候着的侍卫进来,交代了他们等下要尽快往宫外突围出去的事宜,侍卫自有去打探安排的不提。然后转头看向诸福,稍顿了一下道:
“公主,咱们这就得离开宫城啦,您的身份要紧,出去了也不能让人知道您还活着,所以现在有些后顾之忧不得不解决,老奴想问您,您要看着吗?”
这满宫的宫人人数繁多,都是伺候惯了宫廷里的主子的,用起来都顺手也更得力,所以一般新君吩咐也不会都给杀了,送下去给征战立功的将士手里也是一种恩赐。别的宫人自可以不去管他,而这凤囿宫里现在十几个宫女那是什么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一旦留她们活着出去,那诸福这逃亡公主的身份说不准就要暴露了,到时候熟悉诸福的宫女一旦背主,悬赏画像遍布天下,江湖追杀那便更是凶多吉少!右姑姑不可能在皇帝和皇后都做出牺牲之后,来犯这么大的险,一念仁慈留她们性命。
可这毕竟是为了她杀十几条人命的事儿,右姑姑也说不好这小小公主能不能承受得住,以后越得过越不过这桩事去。右姑姑看着她长大,自是知道诸福是有大主意的,也希望由着此事能让她意志更坚定些,能在紧要关头杀伐决断。
诸福听得右姑姑意思,没多做思索,即仰头道:
“右姑姑,你尽管做吧,也是因着我没了性命,我须得在这送她们最后一程”
右姑姑听了这话心下安定不少,转头对余下的侍卫们使了眼色,侍卫们便迅速的行动起来。
在地上缩作几团,瑟瑟发抖已久的宫女们,这才惊觉性命马上就要没了,惊慌失措的哭喊着想要向外跑去。可训练有素的侍卫哪会给她们机会,只一瞬就合上了殿前大门,只对着无路可逃的宫女们做着请的手势。
眼看着逃是行不通了,她们就又转头想来央求诸福,放她们一条生路,她们满口说着保证绝对不会对此间发生的事泄露半个字出去,诸如此类的话,看起来甚是可怜。
右姑姑挡在前面,将诸福大半个身子都护在身后,虚咳了一声道:
“你们也都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不是由得你们分说几句就可作罢的。再者你们身为皇家的人,自是命都是皇家给的,事到临头难道就当真一分护主忠心都没?就忍心看着这皇家唯一的血脉都消失殆尽,让这个大寅朝再无一人?这大寅不止是公主的家,也是你们的家啊!”
右姑姑顿了顿又道:
“是老身请求你们,给大寅留一丝希望吧”
满宫的哭诉之声渐渐消去,两个年长些的大宫女走上前来,控制不住哽咽的声音看向诸福道:
“公主,请您一定要好好活着,将来让我们魂归故里,还是在咱们大寅呐”
诸福沉沉的看着眼前二人,再一眼望去,后面那些依然止不住颤抖的其它宫女们,开口道:
“此生,是我对不住你们,但我定不负诸卿所愿”
一国公主言至于此,宫女们也算稍有慰藉,她本可以直接处死她们而后逃命去的,所幸公主不是一个不把她们的命当命的主子,那或许这样的公主真的有一天会回来光复大寅呢?
心里怀揣着这样美好的祈愿,十几位宫女都服下了侍卫分发给她们的毒药,齐齐向诸福行了最后一次跪礼,颤声道:
“公主,此生珍重。来生我等还做大寅女,再相逢!”
诸福眼睛睁得大大的,任眼眶红红,却是没有掉下泪来。殿内之人无不动容,只是他们都训练有素没有过多的表露在面上罢了。
不多时,殿内的宫女都倒在地上没了生气,这毒药倒是没让她们有什么痛苦,侍卫们一一检验过才来禀报:
“禀公主,右姑姑,这些凤囿宫的宫人都已殉国而去了”
右姑姑点点头,拉了诸福的小手道:
“公主,咱们该动身了”
诸福收回情绪,由右姑姑和侍卫们护着出宫城而去……
前殿这边,
一袭正宫红衣的武皇后,就这般大步而来,像一朵绚丽盛开的凤凰花,飘然而至令人炫目,所过之处似有凤凰火燎原之势。路途上遇到的那零散小兵想要近其身的,当然都被左公公解决了。
只见她毫不在意将前殿团团围住的敌国兵将,任由他们那既被惊艳,又诧异无比的眼神死死锁在自己身上,径直走到金碧辉煌的前殿门前。
这些兵将看武皇后这穿着打扮的气势,自然知道她身份不低,听闻这大寅皇帝只得一个皇后,再无其他后宫妃嫔,莫不是这大寅的帝后情深,临到此刻了还不想法逃命,偏要亲自送到这前殿来,要双双殉情不成?接着心底又都生出情真意切的惋惜来,这倾城绝艳之人,真就要这般香消玉殒了!
众人见她身边就跟着个老得快栽进土里去的老太监,也就没有阻拦,看看这大寅的绝代艳后究竟要做什么。
武皇后这一路行来,自是早有人把她这边的动静通传给了殿内的将军的。
殿内的敌国大将正搬了把椅子坐在嬴珏对面,看着眼前这个亡国之君端坐在他的龙椅上,阂着双眼做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哪怕殿内他的死忠侍卫们的尸首散了一地,还正在汩汩流血,这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味在他这副模样面前,倒变得像是在什么赏花宴上的芬芳香气一般。
听完通传的小兵所说,大戊的征南将军辛难乙笑看了嬴珏一眼,想看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等下还能不能维持得住。
此时前殿大门紧闭,里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武皇后心想着:嬴珏,你个狗东西可千万别已经死了啊!随后高声向门内道:
“本宫乃大寅皇后,殿内不知是哪位将军,可敢让本宫这一介女流进殿一叙?”
殿内之人早已得了消息,听得武皇后这话,只是玩味的笑了笑。看着对面的嬴珏忽的睁大双眼,连带着额上的青筋都一起爆起,蹭的起身就想要冲出去,当然被殿内的大戊将士给拦住了。
辛难乙看着这突然如暴怒野兽的嬴珏,倒是让他发现了这大寅的末代皇帝,是真爱他的皇后啊。随即身形未动,朗声道:
“这大寅最后的帝后情深,本将军自然要成全”
话落,辛难乙挥挥手让手下副将前去开了殿门。
伴随着似低吼似诉说般的沉闷暗响,紫宸殿古老厚重的殿门被缓缓开启。极浓烈的血腥气犹如生出了实体,如一条大浪扑面而来,结实地砸在了立于殿门前的武皇后身上,而这位看起来娇弱柔媚的皇后,却是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未蹙丝毫。
辛难乙此刻已起身,注视着殿外这亭亭立于逆光烟笼下的大寅皇后,虽说辛难乙在大戊京城见过的美人也是无数,但亦是先惊讶于武皇后的容貌,毕竟哪个正值壮年的正常男子,不是被武皇后的姿容晃得一瞬间失了神呢?不过辛难乙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将军,很快便收敛心神,忖道:流传都道这大寅皇后,不过是个只会媚主祸国的无用妖姬,如今来看,倒似是有那无惧无畏的气概在的。
武皇后借着透入殿内的光亮,好歹是看清了那龙椅上被压制着的嬴珏,他还活着。心头松了一口气,提脚跨进殿内,向着众人款款而来,仿佛看不见地上成堆的尸首和发稠粘腻的血迹,左公公紧紧跟上,好在辛难乙没有使人拦住他。
待得二人入内,身后紫宸殿的殿门再度合上,声似沉沉的哀鸣,为这已到末路的王朝,唱最尽头的悲伤。
嬴珏嬴珏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左公公,似要立马拷问左公公这是怎么回事,武皇后和他为何在这里?那诸福又如何了?左公公顶着主子要吃人的眼神,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嬴珏这才稍安下心来。
此时,辛难乙并没有挟势欺人,而是正色道:
“武皇后有何见教?请讲。”
左公公紧紧跟在武皇后身侧,时刻提防着。
这时大寅的三人,见这大戊将军还算是识礼有度之人,到底是安心几分。免得在这末路之时还要来一段糟心的节外生枝,那可真是悲上加悲史官难书的惨事了。
武皇后敛气开口道:“这位将军,敢问大戊对我大寅这些亡国遗民是作何打算?”
辛难乙道:
“我们皇上何等仁慈气度,只要是安分能尽忠的,百官皆可能者接为任用。皇上还会大赦天下,减税三年,百姓依然可以安居乐业。”
辛难乙扫了一眼嬴珏再道:
“至于前成帝及你等,会在我们皇城终老,别生些旁的心思,皇上亦不会为难。容我多说一句,武皇后你可有别的选择,一定会好过太多。”
不顾一旁嬴珏的怒目相向,辛难乙说得十分诚恳。
武皇后莞尔一笑道:
“将军好意心领了,但不必多劝”
嬴珏听得这话,竟有些欣喜若狂,以为武皇后在这最后关头终究是愿意同他一起了!可一盆冷水立马就给他兜头浇下……
“我与嬴珏,是绝绝不可能再在一块的”
嬴珏只觉得心底发凉,苦涩之意似要漫出喉头而来。
辛难乙双眼微眯,静等着武皇后说下去。
“事已至此,路已到头。我们有些事总得分说清楚。还望将军…容我过去和他单独说说”
武皇后从容且平静的看着辛难乙道。
辛难乙沉眼略加思索,朝武皇后微微颔首,再转向制着嬴珏的属下,示意他们都退开。
武皇后对辛难乙报以淡淡一笑,以表谢意,而后走到嬴珏那旁去。
“缘儿,缘儿!你为何还要来这?”
嬴珏压着嗓子急声道,一步上前紧紧按住武皇后的双肩,虽说事已至此他们已是无可奈何,但嬴珏这急切之情,似是恨不得用这双手把武皇后送出宫城去!
武皇后也不拂开他,任由嬴珏按着,哪怕肩上传来的力道让她有了疼意。须臾,武皇后状似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如玉铃轻响,荡人心神。在场众人皆是摸不清她的心思。待到她笑意渐收,冷冷的抬眼看着嬴珏,声音里却透着一丝狂热:
“嬴珏,你以为我是来送你最后一程的?”
“没错!”
“我就是来亲手送你一程的!”
“噗!”刀刃入体的声音陡然响起,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惊愕之下,紧接着又是连着几声“噗呲”之声。只见武皇后不知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对着嬴珏连刺五刀,刀刀致命却又不会立即致死,只是血流如注,不多时便能要了嬴珏的性命。
这边左公公在突变的震惊中张大了嘴,而后又缓缓闭上,只充满苦意的闭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辛难乙抬手拦住了就要冲上去的属下,现在嬴珏已是必死无疑,再拦着也是并无意义,反正皇上留着他们性命也只是彰显仁慈,自己死了倒还更省心省事。既然这嬴珏和武皇后有着这不为外人知的情仇,那他们这些大戊人安心看着便是。
“缘…缘儿?你当真一直就恨我至此吗……?”
嬴珏艰难的看了眼自己身上一堆的血窟窿,抬头哑声望着武皇后道。
武皇后满手鲜血握着滴血的匕首,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向嬴珏道:
“我不应恨你至此吗?嬴珏,我用你送我的这把紫麟匕刺你,这滋味好受吗?”
“我刺你五刀,是为我尽忠职守却无辜枉死的父王母妃,血洒疆场却被构陷残害的兄长们,向你讨的债!我这条命就算了,我也不配,就当便宜你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皇后已是笑得有些疯癫,嬴珏咳出碗大口血,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来:
“缘儿,那些事不全是你所想的那般,只是现在多说也无益。我死便死了,只是你…千万要平安无事”
武皇后一把拂开此时虚弱不已的嬴珏,任由他跌坐在地,眯着眼死死盯着嬴珏道:
“呵…不是我所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嬴缜那老东西,做的哪般交易勾当吗?”
“我武家满门忠良,就只配得嬴缜狗皇帝的猜疑忌惮,最终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吗?你以为你用我爹娘兄长的命,换来保下了我的性命我就要感恩戴德?”
“呸,你做梦!罪魁祸首是嬴缜那狗老儿,但你和我都是罪人,我们没一个配在这世上苟活着!你们嬴家的,和我这个无颜见列祖列宗的武家女,都得还债!”
嬴珏听着武皇后字字泣血的控诉,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道:
“原来,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呵,我还以为你知道后或许能少恨我一丝一毫,没想到都是我自以为是了”
“是,我活着只盼望有朝一日能亲手了结你的性命,随后我们便可带着这肮脏不堪的过往决然于世了。我办不到,可这大戊帮我办到了”
武皇后转向辛难乙,竟是盈盈福了一身:
“将军啊,替我谢过你们皇帝了!哈哈哈哈哈哈”
辛难乙听了武皇后刚才的述说,也大概理清了这大寅前朝的丑陋秘辛是怎么回事。欣赏着这世间第一的美人,朝着武皇后微微颔首。
这边嬴珏已是气若游丝,看着他挚爱的女子,弯起嘴角笑,心想:这就是你吗,缘儿?不愧是我此生至爱之人。
慢慢的嬴珏歪了下去,已是没了气息。
武皇后探了探嬴珏的鼻息,起身看向紫宸殿外的方向,像喃喃自语又像和在谁诉说一般:
“不孝女也要来见了…”
话落,武皇后竟丝毫没有犹豫的割了脖子,殷红刺目的血如雪地里散落的红梅花瓣,喷洒开来,在场众人无不是触目惊心!
辛难乙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心底里生出的不知是钦佩,是惋惜,还是震撼,五味杂陈,这武皇后倒是个有真大义的女子啊!
左公公两行老泪已是布满了脸上的沟沟壑壑,他闭了闭眼,朝着辛难乙揖到:
“将军,请容老奴送主子们最后一程罢”
辛难乙点点头,沉声道:
“老公公,你且去吧”
左公公道了谢,提起袖口擦拭了脸上的泪痕,便向那倒在地上的二人走去。
先是仔仔细细整理了两人的面容冠发,将多余的血迹拭去,便又呈现出武皇后的倾城之姿,和嬴珏的风隽毓秀来。左公公再清整了服饰袍带,将二人双手叠于腰前,就算是整理完毕了。如此看着,这帝后二人只有如睡着了般,安详淡然。
左公公再向辛难乙请揖道:
“老奴事已毕,还有一事恳请将军”
辛难乙示意他但说无妨。
“大寅这点子丑事将军也知晓了。皇上他自是希望娘娘能快活的,娘娘不愿与皇上再有牵绊。还望将军能将他二人分而葬之,以成全其所愿吧。”
辛难乙爽快应了左公公所求。
只见左公公面带真心笑意,挤的满脸的褶子又开了花:
“老奴谢过将军”
随后便跪坐在帝后的尸身旁,阂目而笑,似在做最后的守灵送别。
辛难乙这边吩咐副将去送信禀报此间发生之事,并让属下安排给二人安葬事宜。
忙完诸事让人去唤左公公,叫他可以自离去了,才发现左公公竟早已辞世了!
辛难乙等人皆为动容,今日之事,所见所闻,哪怕是他们经多见广,也俱是大为震撼。
辛难乙挥挥手,转身大步向紫宸殿殿外而去。残阳如血,殿门再度合上,辛难乙终是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方向,这疯批美人的影子怕是此生都烙在了他的心底了……
随着大戊将军阔步离去,月升日落,终还是……江山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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