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主丹尼尔从宽大的白色长袍下伸出枯瘦的手臂,他张开手掌,接住一抹宛若霞光般闪耀的微尘,那是白色乌鸦泰提斯残留的梦之尘,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将“种子”带入了那神秘屋的深处,那一个早已埋葬其中的残梦之中。
丹尼尔慢慢握住了手,他将泰提斯攥于手中,也攥住了牵连至那一抹幽梦的丝线。
在这一瞬间,仿佛花蕾般的白色空间在丹尼尔面前破败的宅邸废墟之下绽放,而那些竖立的琥珀般的石柱则被绽放的巨大花朵中炫目的白光吞没,但那琥珀中七个如同蛇一般的怪物头颅轮廓则仍旧残存着黑暗的痕迹,它们就像是白色花瓣上的诡异花纹,似乎从一开始便属于那里,也永远无法被磨灭。
在不停旋转蠕动的中心,那不同色彩构成的半透明花蕊像是一层又一层的海葵具有生命的触须摇曳着散开。
在白光之外,一整座废墟灰飞湮灭,它存在的意义似乎也就此到了尽头。
而丹尼尔则在平静地走向那花蕊中心张开的鲜艳色彩所构成的漩涡之际看到了如同流星般闪过的灰烬所构成的历史残梦。
“可怜的伊莱休·卡文迪许,你已走过辉煌却又惨痛的一生。”丹尼尔稍稍侧目间捕捉到了一个在流星般滑落的残梦灰烬中隐约可见的一抹黑影,“你曾复仇,你也曾向着你的命运奋起反抗,但现实仍旧吞噬了你的一整个家族,可那又全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丹尼尔那如同星空般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伊莱休·卡文迪许早已模糊的残存影子,而丹尼尔看到了更多,因为他手握着这幢宅邸内存留的最为深远的残梦碎片,而这一部分梦境超越了时空,它散射至无数个世界之中,它们带去了恐怖的传说,它们缔造了一个又一个的传奇和悲剧。
而伊莱休·卡文迪许如今就鲜活的屹立于虚空之中,他那留着络腮胡、宛若海盗般放荡不羁的眼神仍旧鲜活,他手握鱼叉,他昂着头,亦如继续向着海洋深处的未知领域冒险。
丹尼尔并没有移开视线,他像是为了最后去悼念这即将陨落的一个梦,他将一缕梦之沙投入了灰烬之中。而那些流星般的残梦灰烬贪婪的扑向梦之沙,它们短暂的闪耀出最后的光辉,它们将伊莱休带回了1834年的船上。
“……我见过生与死的交界,科尔先生。相信我,海地的巫医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而天堂就在那里!当然,不要将我的话当做狭隘的迷信和那些愚蠢的信徒所相信的谎言!我说的天堂就在你的脑子里!”伊莱休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那年轻人大笑着说道,“是的!神智学!二元论!但一切科学和神秘学都不足以形容那种超验所来带的感受!而且据我所知,越是减少人类社会的秩序强加在自我之上的束缚,我们越能看得更多!一点儿药剂,一点儿冥思,还有异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超数论,那甚至要比卡巴拉更容易触及遥远时空之外的回响!而那就是深渊!在那现实与天堂之间!就像但丁提及的炼狱!而在那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上,在生与死的边界!你的精神会带着你触及一扇大门!至于大门之后是什么,那取决于你相信什么!是的!或许你会嘲笑我,但信仰正是关键所在!它是信念的基石!它是你保持自我的锚点!它同样是想象力的源泉!而天堂会因此而展现出你所相信的那一面!科尔先生,我看到了无垠的大海!还有宛若长着翅膀的蛙卵般明亮的天使!牠们在敲击着洪亮的钟声!牠们想要引领我回家!”
兰登·埃弗雷特·科尔那双鬓留着胡子、将头发一丝不苟的向后梳着的年轻人紧锁眉头,他后仰着身子,似乎不单单为了躲避伊莱休兴奋之余凑到面前的脸上那喷吐着酒气恶臭的嘴巴,他也在否认着伊莱休这个暴发户似的商队船长夸大其词的胡言乱语。
科尔相信的是科学,是证据,他在加入从赫里奥波斯兄弟会分裂出来的欧涅斯学会后更加相信那些名流与天才的判断。
但伊莱休刚刚所说的关于大海的疯言疯语还是引起了科尔的注意。
“您提及了天使,像蛙卵一般的天使,它们难道不是欧涅斯的子嗣?那伟大的海神之子?”科尔即便厌恶伊莱休的胡话,但他还是十分理智客气地问道,“在古巴比伦和阿卡德神话中,欧涅斯被称作埃阿,而羊鱼的最早符号意义或许就来自于那里,这要比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克洛诺斯·撒图恩或是摩羯座的象征阿玛耳忒亚更加久远。而你知道的,欧涅斯在语言体系的演变中,成为了琼安、约翰或是胡安,直至基督的信徒将其标志给予‘施洗者’约翰,那个预言了耶稣降生的圣徒,再联系着摩羯座赋予宙斯的那个宛如圣杯般的丰饶之角……”
“那你必然知道黑山羊的传说,对吗,小子?”伊莱休粗暴的打断了科尔的叙述,他猛灌了一口酒,让本就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在船长室内摇曳的昏黄灯光下更加迷离错乱,他咧开嘴,如同讥讽般地沙哑笑道,“或者说是毁灭之山羊,那同样是克洛诺斯·撒图恩!你所知的他是泰坦,是丰饶之神,是镰刀之神,但你所不知道的是他是观察者,他是杀死第一代观察者的刽子手和先锋官!他是自甘堕落的地狱大公,他是阿撒兹勒!他来自原初之水!而那被你称作欧涅斯或是埃阿的神明和那黑山羊一样是自我放逐的观察者,他们扯掉了翅膀,他们在极北的希伯利尔建立黄金帝国!他们在那之后向着地球的其它区域扩展疆土!欧涅斯建立了亚特兰蒂斯,那是鱼人族的故乡,而他们随着黑暗的入侵陨落了!当维力能的火光尽皆熄灭,海底的古城废墟之中唯有深渊的回响!”
伊莱休慢慢直起了身子,他摇晃着在船长室内转过头,他看向模糊的窗外,他似乎想要透过黑夜贪婪地寻找着海洋之中隐藏的无尽秘密。
“希伯利尔,姆大陆,利莫里亚,亚特兰蒂斯……我当然知道这些关于黄金人类的传说,那些失落的古国,但您有何证据能够证明欧涅斯与这些上古文明相关?我想要说的是欧涅斯是我们人类的先祖,我们诞生于大海之中,我们只要回溯源头,找到欧涅斯的子嗣,我们就可以接近人类的进化奥秘。”科尔仍然理智的否认着伊莱休的疯言疯语,他现在非常不自在,因为他在摇曳的灯光下被那些伊莱休从全世界范围内搜罗到的各种诡异恐怖的雕像、装饰物、巫术用品和画作搅扰的心烦意乱,他本能的躲避着那些雕像和图案上的怪物们凝滞的眼睛,他甚至觉得有些羞愧,因为他本不应该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我正在告诉你的就是人类的源头。”伊莱休幽幽地说道,“我终其一生都想要找到的也正是我们来自何处,我想要找到希伯利尔,那里的黄金人类曾与我们无法想象的恐怖怪物战斗过,他们虽然已经埋葬于极地之下,但空心地球依然存在。我在梦中窥伺到了一抹痕迹,我听到的低语告诉我该走向何方,这将是我的命运。而大海不是终点,科尔先生。”
伊莱休重新转过头,他那有些癫狂的双眼死死盯着科尔,他变得极为严肃,而他的声音却仿佛不再属于他自己,“深渊在凝视着你我,那是努恩在额头的眼睛。而你知道的,努恩那男性的化身是蛙人,那女性的化身则是蛇。他们诞下子嗣,阿图姆·拉在黑暗与深渊中降生,他带来了象征着灵魂的‘卡’,苏醒了自我的意识‘巴’,也穿过了永恒的时空大门,将自我散射到深渊之中,当那意为‘拉’的第一缕光照亮深渊之时,世界诞生了。科尔先生,欧涅斯学会和赫里奥波斯兄弟会的疯子们所寻找的外在世界永远无法抵达天堂!永远无法触及人类的起源!因为他们找错了方向!而答案一直都在我们自己的脑子里!空心地球就在那里!你会看到的!当穿过那深渊之上的真知大门!你将见证永恒与无限!”
科尔不寒而栗,他在此时仿佛听到船长室之外响起了一阵钟鸣之声。科尔禁不住转过头去,他看到圆形的窗户外面,那漆黑的夜色中正亮起一抹愈发临近的光芒。
紧接着,一只宛若两栖动物、长着蹼趾的手拍在了玻璃上。
科尔吓得立刻站起身来。
“大海在召唤你……而那只是一个开始……”伊莱休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科尔的耳畔,他喷吐着酒气间嘶声呢喃着梦呓般诡异的话语,“醒来吧,科尔……醒来吧,亚伯拉罕·塞皮恩……醒来吧……”
科尔眩晕起来,他觉得天地开始倒转,而他的视线中,那窗外一个伴随着光芒清晰起来的宛若蛙人般的怪物面孔瞪着硕大的眼珠看着他。
“……萨姆·温彻斯特。”伊莱休最后呢喃着。
下一秒,萨姆猛然睁开了双眼,他在黑暗中转动着惊恐的双眼,他沉重的呼吸着,而咸腥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之中。
萨姆挣扎着抬起手,他看到了覆盖着鱼鳍和黑色条纹的怪异光滑手臂,他看到了模糊的视野中包裹着他胳膊的无数血管般的丝线。
一声叹息忽然响起。
萨姆此时在混乱的记忆中找到了关于伊莱休·卡文迪许的那部分片段,他想起了那正在退潮般消逝的梦境,他看向无数丝线和模糊的人形轮廓之上那一个正在消散的宛若幽灵般的存在。
“穿越真知的大门……”萨姆试探着张开嘴,发出有些含糊的声音。
在理智逐渐回归的过程中,萨姆直起了身子,他那快速适应了黑暗的双眼瞥见了自己那覆盖着光滑鳞甲的皮肤,还有周围无数尸骨飘荡的血河。萨姆发现自己就躺在其中,而那些连接着无数尸骨的枯萎血管则连接在他的身上,那仿佛就像是供给胎儿营养的管线,而他从黑暗的子宫内醒了过来。
但萨姆抬起头时,他看到了悬挂在深渊之上的无数蛹人。
伴随着“哗啦”作响的水声,萨姆慢慢站了起来,他适应着自己那畸变的身体,他开始在深渊之中迈开脚步。
“迪恩……”萨姆想到了自己的老哥,那是他在混乱的思绪中最为清晰的记忆。
萨姆开始在黑暗中跋涉,他扯掉了连接在他身上的血管,他走过血河,走过尸骸,他告别了过去,他在一副完整的干尸前低头沉默了半晌。随后,萨姆离开了那开始飘散如烟的尸骸,他远离了伊莱休·卡文迪许最后那梦幻般的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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