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醒了过来。
寒冷与饥饿侵袭着他,就像数十年前的那一次夜晚的追猎一样。
男人的记忆被唤醒了一些,但他已经不再年轻,他现在和当时在洞窟内见到的老人一样苍老。
火焰蹿动着,它们是阻挡黑暗的唯一存在,它们是知识的精灵,它们是文明的卫士,也是杀戮的工具。
男人记起了更多,他仿佛在火焰中看到了那些被利剑、弓箭与火焰杀死的敌人,他看到了无数异族人眼中的恐惧。
但这些都是必要的,因为火种已经被点燃,知识与文明的车轮必须向前,哪怕这是一个错误,但没有人会再度回归荒野,没有人愿意去面对不确定的未来,那份最原始的恐惧才是真正的灾难。
如今,敬畏一分一秒的减少,就是男人自己都不再恐惧着丛林。那些不可明辨的声音和影子无法吓到他,他也不会去愚蠢的想象着一个个不可名状的怪物在黑暗中躲藏,他不会将风与电误认为是未知力量的惩罚,他跟着老人学了很多,他自己也在老人离世后创造了很多东西。
男人甚至是愈发壮大的部落选中的王。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想剥夺自由与公平!他也不想赋予他人恐惧!他只是想让族人和他一样见证知识的繁荣!他只是想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一个崭新的未来!
但是……
鲜血、哀恸、疯狂……那一张张在战争中与黑暗和烈火融为一体的恐怖面容在男人的记忆中不断的闪现,它们汇聚成了一幅巨型壁画,它们仿佛是男人征伐的功绩,它们又像是地狱赋予男人的罪孽。
男人的脸上开始流汗,他知道自己不能在继续等下去了,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继续前行,穿越丛林,去老人所说的海边,然后穿过一条布满白色漩涡的小径,抵达那座小岛,他必须去看那老人亲眼见证的王座,他必须去提出问题,他需要一个答案,而老人说知识就是那王座赋予的。
但那不是神明。
老人十分坚决的对男人说道。
那不绝不是神明。
男人将权力交给了他的三个儿子,他像那一次狩猎般的只穿着兽皮围裙,他重新走进了荒野,走进了丛林,他仿佛逆时间而行,他在走回黑暗。
……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都不是原本的梦!梦境国度被入侵了!”该隐抓着头发冲着一脸平静的梦之主丹尼尔诉苦,他难得这么恐惧,甚至都没有理会重新复活的亚伯。
丹尼尔在完好无损的秘密屋内走动着,该隐所说的所有异象全都不复存在。
但夏娃之洞消失了,毫无疑问,夏娃也没有了踪影。
南瓜头,重新被创造出来的柯林斯,还有“恐惧判官”以西结全都消失了。
丹尼尔感受不到这些梦的痕迹,但他却的确觉察出了一种像是遗失了什么的割裂感。
丹尼尔最后停在了屋子客厅内的一面镜子前,他端详着那面镜子和镜子中的自己。
“梦境国度在莉莉丝被困于那颗世界之卵中后被封闭了起来,第一环议会甚至将整个造物都停止了一瞬,没有一个梦可以在当时的状态下擅自逃走,也没有一个存在可以无视规则入侵梦境国度,甚至篡改一个故事。”图书管理员卢西恩冲着快要崩溃的该隐皱眉间说道,“我的书并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门类,旧有的内容也并没有逾越规则的删减和更改,至于那些最新创作出来的书,它们没有任何问题……”
“该隐并没有撒谎,卢西恩。”丹尼尔忽然如此说道,他仍旧看着那面镜子,像是找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他伸手按在了镜面上,而他脖颈间佩戴的红宝石突然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我们在一个梦中。”
“呃……什么?主人?”卢西恩眨了眨眼睛,他稍稍有些发愣,显然没有明白丹尼尔的意思,因为他们当然在梦中,而所有的梦都是丹尼尔的一部分。
如今,超时间流将已知造物与外部力量相连,在近乎无限的思想下,梦也无穷无尽。丹尼尔甚至超越了以往,自己或许都不知道梦的界限何在。
“如果在某人在规则之中行事,那便没有任何问题,也不会引起我的注意。”丹尼尔审视着那面镜子和按在上面的手说道,“该隐,他讲了一个故事,对吗?”
“是的,主人。关于创造,关于思想与存在,关于梦与现实,还有……第一环。”该隐搓着手不安的说道,“它是什么?轻易控制了以西结,说明他凌驾于恐惧之上!”
“还、还、还有笑、笑话,陛、陛下!”亚伯此时在紧张中愈发严重的结巴起来,“他、他提及、及了笑、笑话!因、因、因为我、我死了才、才能从血、血中看到!他、他不是否认、认存在!他、他想成、成为存在!”
丹尼尔的手指动了一下,他猛然间用力,在镜面产生的银色波纹间,他的手伸进了镜面之中。
只一瞬间,在场所有的梦全都毛骨悚然的发现他们正站在一片烧焦的废墟之中。
夏娃、南瓜头和以西结的尸体就在废墟中静静地躺着。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主人?”卢西恩吓得面色惨白,额头也渗出了一排细汗。
该隐坐在了地上,他仿佛再次想起了之前的那次经历,而即便他是一个经典的噩梦,但他还是恐惧不已的看着周遭一片狼藉的惨状。
“他用现实的一部分替换了我的梦。”丹尼尔平静的走向壁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梦之沙,它们仿佛有生命般的飘然进入黑暗的壁炉阴影中,它们很快又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裹挟着一块儿红色的碎片反悔了丹尼尔的手中,“就是这个东西置换了梦与现实。”
“您将其复原了?”卢西恩推了推眼镜,他好奇的伸长脖子,像是要看清丹尼尔手中的那块儿红色碎片。
丹尼尔却突然转身,他漆黑的眼眸中无数星辰开始闪耀,他胸前的红宝石也闪烁起来。
就在该隐和亚伯惊呼出声时,卢西恩消失了,而一张恐惧的面孔正在丹尼尔的红色宝石内部望着外面。
“卢西恩去了哪儿?”丹尼尔看着那块儿宝石冷冰冰地问道,“你骗不了我,刺客。即便在这里,梦与现实的边界模糊不定,即便你在模仿散落于世的那些虚间,但我是梦,唯一的梦。好大的胆子,敢在我的面前耍花样!”
卢西恩停止了捶打宝石,他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容疯狂恐怖,那双血红的眼睛几乎快要迸射出眼眶外面。
“你不是梦。”丹尼尔皱起眉头,“你是疯狂与恐惧的产物,你是思想中诞生的某种新的东西。”
“我就是未来,梦之主!”卢西恩的脑袋融化了,那张脸如今看上去更像是四分五裂的娃娃鱼,那声音则宛若一阵冷冽的狂风。
很快的,那东西烟消云散。
丹尼尔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梦之宝石片刻,他最终抬起头,然后环视四周,他知道这间真正的秘密屋废墟连接着现实。
如今,必然有很多人死在了这件诡异的事件之中。
丹尼尔走向了破损的木门,他轻轻挥手,令门在刺耳的响动下开启,他看着外面的墓地,还有门口摆放的三颗血淋淋的头颅,那三颗头颅的眼睛被挖掉了。
但那不是主要的,丹尼尔看向夜色下的阴暗天空时,他看到了更多的梦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构成的诡异景象。
那宛若无数亡魂在雾中徘徊般的恐怖景象绵延不绝。
“看来……我得去一趟小妹疯狂的领域。”丹尼尔无奈的轻叹一声,“或许还得找上死亡和绝望,第一环被入侵了。”
……
男人吃力的走到海边,他在冰冷的海风呼啸中看着夜幕下那片黯淡无光的浩瀚海洋。
老人说那是生命的起源地。
男人却重新看到了恐惧和未知,他不知道海是否有尽头,而另一边又有什么。
但这不是男人想要问的问题,他对过去并不感兴趣,他想要的是关于未来的一个答案。
当火带来了文明,当文明带来了战争与私欲,当自由被秩序取代,未来该何去何从?
男人无法废除如今的王位,他没有办法让不断壮大的国家分崩离析,因为那同样意味着毁灭。
他只能寄希望于老人提及的那个在白色漩涡和小径另一端的小岛,他必须走过去,在临死前找到答案。
男人在瑟瑟发抖中等待着,他的体温不断的减少,他觉得生命正在抛弃他,但他仍然死死盯着海面,他期待着大海分开,他等待着一个奇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海浪的声音几乎成为了男人意识中唯一的存在,他跪在灰暗的沙滩上,他的双眼浑浊一片。男人几乎绝望了,但就在他开始认为那老人和老人所说的话全都不过是一场梦之际,他看到了退潮后出现的一片白色的闪光平原。
男人惊喜交加的站起身来,他用木棍支撑着身体,用最后的意志力走了过去。他看到了晶莹剔透的砂砾在湿润的地面上勾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白色漩涡,在恍惚间,男人甚至觉得那些砂砾也同时构成了老人所说的那些星座。
一整个星空就在脚下。
男人瞬间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他不过只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他所面对的却是未知,而老人教授于他的也不过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皮毛。
他们不过在自以为是的认为接近真理,傲慢居然让他们认为可以了解整个世界!
男人战栗着,他觉得自己真的再次成为了那个无知的兽人,他觉得在那一团团的漩涡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如今的世界,但没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因为他不值一提。
谦卑,恭敬,恐惧……
男人仅存的信念在不断的动摇和崩塌,他甚至开始觉得失败是必然,而整个国家的覆灭才是唯一的必经之路,因为死亡就是终点,因为毁灭是命中注定的。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在漫长的思绪中抵达了大海中的那座小岛,他看到了一片黑暗的丛林,他茫然的走了进去,他觉得自己所走的路十分熟悉,他看着每一棵树,每一块儿石头,每一条溪流,他愈发惊讶,因为那正是自己走向老人所在洞窟的那条路。
最终,男人看到了那个洞窟,他点燃了火把,他看到了老人绘制的壁画,他惊恐地瞪大双眼,但他鬼使神差的没有停下脚步,直至洞窟的深处,那片极其宽阔的中心地带。
男人抬起头,他看到了王座般的阴影,他在这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颓然跪在地上。
在绝望的泪水中,男人喊出了自己的问题,他听着自己声嘶力竭的回音在黑暗的洞窟内不断的萦绕着,它们逐渐远离,却又像是越来越近。
那问题像是再次丢给了男人自己。
那问题仿佛成为了男人想要的答案。
男人终于在疲惫中睡着了,当他醒来后,他盘腿坐在了地上,他将老人留下的火堆点燃,他逐渐冷静下来。
老人说,没有神明。
那么未来就在自己的手中。
男人黯淡的眼中倒映着火光,他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愿意向着那些令他恐惧的未知低头,他必须找到答案,他必须继续着老人的未竟之志,他必须在未来走出这个洞窟。
此时,一头鹿冲进了洞窟之中。
男人饥饿的胃肠被唤醒了,他看向那头垂死的鹿,他慢慢站起身来,他的影子与那无比巨大的阴影王座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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