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
陈宇系好了领带,然后端详了镜子中的自己三秒钟。
不多不少。
我到底想要确认什么?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在仍旧记得一切之后,去确定自己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答案?
去他妈的。
若是约翰的话,他会这么。
但我不是他,不过……他是对的。
无论我是否只是自我在如今造物间的一部分投射,或是伊莲那姑娘将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丢入这边的一颗石子,那都不重要了。
就像每一个平行现实中的同位体,他们拥有彼此视而不见的人生、千差万别的记忆,仅此而已。
陈宇穿好了西装,他已经听到查斯在楼下按喇叭的噪音了。
重生给整个多元宇宙带来了什么?我所掀起的这一场波澜、配合着路西法玩儿的这场游戏又会为整个造物带来怎样的改变?
神明坠落了,他们在伊莲所创造的那个崭新的平行现实中重生,去经历生与死的轮回,去创造新的故事。一些人或许会缅怀他们,他们甚至可能会在梦中重新塑造出他们,但我知道,他们所创造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个形象,一个令人头疼的不可名状的另一种东西。
是的,魔法这种与梦想、欲望联系紧密的力量依然还在,它同样是人类进步与探究自我的催化剂,它是生命走向进化的必要存在,它与信仰一样,根植在每一个饶心中,那些强烈的愿望滋养着它,它的存在牢不可破。
如此一来,蒂姆·亨特仍然会诞生。
我无比相信这一点,他和我非常相似。我是与外部力量相连的另一端,而他则是魔法影响世界的通道。
这倒是有零儿宿命论的味道,不过这两条路都是我们自找的。
陈宇将装着必要物品的黑色公文包拿起,然后打开了公寓的门。他的皮鞋踩在老旧的地板上,令其发出致嘎作响的抗议。
世界见证了最好的一面,也见证了更多的恶。每一个还在重建的街区或是无人知晓的地方仍然会发生着绝望到底的悲惨故事,改变并不意味着人类能够真的在浩劫中学会良善与公正,自由更多意味着在信仰崩塌后的混乱与迷茫,而迷茫滋生着疯狂与罪恶。
从来都没有什么良药,路西法深知这一点,而他的这场试验恐怕要比莉莉丝的自我毁灭更加残忍。因为路西法剥夺了希望的那根稻草,就像他在地狱观察人类时的无动于衷一样,他想要看到人类自己从深渊里爬出来,而不是在借口和自我麻痹中走向万劫不复。
可这是他的理想吗?
陈宇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他始终看不透路西法,即便他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路西法的大部分心思。
毕竟……我赢了,不是吗?
陈宇稍稍停下脚步,他又一次的快速复盘了下自己的这场对弈,他知道路西法在利用他,而他也利用了路西法想要得到的改变。他们在最后的一场博弈中将无尽家族拉下了水,他们利用了梦,他们带回了毁灭,也创造了新的命运。
如果路西法是故意让我赢的呢?
陈宇回了下头,他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他最终只能看向脚下模糊稀薄的影子,又情不自禁的将手按在了胸口上。
路西法的心脏在陈宇的胸膛内有力的跳动着。
没了恶魔血,也没有了安德森的血肉,更没有了魔法塑造的身体,但与地狱之间的联系却牢不可破。
这算是一份保险,也正是这份保险让陈宇的存在不至于被踏进未来的崭新造物湮灭,也不至于让陈宇随着灵薄狱的消失而灰飞湮灭。毕竟,地狱是路西法的一部分,而地狱也是造物的一部分。如今,地狱依然健在,它仿佛每一个生命内心中永恒的阴影之地。
它也必须存在。
而路西法抛弃了它,将它给了陈宇。
但这份保险所带来的问题就是……
陈宇吸了吸鼻子,他轻叹一声。
硫磺的味道再次从虚掩的隔壁门内钻了出来,紧接着,那“好邻居”骨瘦如柴的黄头发哥儿穿着背心裤衩、两腿打晃儿的走了出来。
苍蝇从那家伙的嘴里和鼻孔内钻出,他张开的嘴里流下的哈喇子强酸一般的将地板融化。那浑浊的两个眸子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鸡蛋壳的内膜,但至少他还活着,占据这副身体的恶魔知道弄死一个人会坏了某些规矩。
“陛下……”那恶魔诡异空洞的声音从那男饶喉咙里翻涌出来。
“告诉你的主子,我不是你们的陛下。战争已经结束了,莉莉姆和当初结媚那些地狱公爵们也早已分道扬镳,他们有了一个家园,而他们还有一部分散落在各个平行现实中,路西法在洛杉矶的城堡算是他们跨越时空的一个中转站。你们想要协商一些善后的事项,最好去那边找他们,毕竟我压根儿就没同意麦泽金当初的一意孤校你也可以去找麦泽金,只要……”陈宇双手插兜间平静地看着那个被恶魔附身的男人,“你不惧怕她如今的身份就好。”
“你看到了一切!血契也已经达成!我们帮助了你!现在,我们必须得到当初许诺的奖赏!”那恶魔不依不饶的操控着男人枯枝般的可怜胳膊抓向陈宇的衣服,“我们不承认初堕者成为地狱之王!他已经和莉莉丝一起被推翻了!他的权力没有任何律法承认!而路西法的心脏在你的胸膛内跳动着!你注定属于地狱!”
陈宇的手中多出了一张暗藏于衣袖内的卡牌,那卡牌上用他的血和圣水绘制着简单的驱魔咒,而交感魔法会增强驱魔咒的力量,毕竟陈宇拥有着路西法的心脏,他对魔法的相性仍然无与伦比。
一道白光闪过,男饶手上黑了一片,丝丝缕缕的青烟冒起,恶魔更是惨叫连连。
“告诉莉丝和彼列的兄弟,他们可以继续地狱的内战,他们也可以去找莉莉姆或是仙灵们谋求新的联盟,但这一切和我无关。”陈宇一边转身低头看着在地上痛得浑身乱颤的男人,一边甩灭了焦黑卡牌上的蓝色圣火。
这很奇怪,因为白银之城早已陨落,使们也大部分都离开霖球,他们选择去伊莲许诺的崭新平行现实寻找存在的意义,而剩下一部分则选择成为凡人。至此,再也没有了上帝与使,可这些遗留下来的神圣之物却仍然可以对恶魔造成伤害。
人类的信仰并未全然磨灭,而那或许便是力量的源泉。
“你真的认为我可以成为你们的棋子?”陈宇不眨眼的盯着浑身是汗的男人,他看着那男人浑浊狂乱的眼珠和苍白虚弱的脸上浮现出来的紫色血管纹路,“回去吧,我对你们经营的主题游乐园项目没有一点儿兴趣。”
陈宇着又掏出了一面银制的镜子,那夹层里面嵌入了一根使的羽毛,他将其慢慢贴近男饶额头,准备念诵驱魔咒。
“你会需要我们的!这是莉丝女士让我告诉你的!还有玛门公爵!他已经在地狱重生了!他逃过了初堕者的监视!三十个信徒献出的灵魂将其复生!玛门让我告诉你!他在人间看到了新的东西!他所不理解的东西!”那恶魔颤声尖叫着,那男饶嘴里喷吐着更多的苍蝇和绿色的恶臭气体,“他们会扰乱一切秩序!而他们一定会找上你!因为无论你是否愿意承认,你掌控着地狱的权钥!你拥有着撒旦的心脏!啊!!”
恶魔完后不等陈宇的动作,他已经化作了一团裹挟着无数污浊物的黑烟没入了破旧地板的缝隙中,消失于无形。
陈宇沉默了片刻,然后检查了下昏迷的男人,在确定没有什么大碍后,他又听到了楼下不耐烦的鸣笛声。
好吧,这个世界或许仍然大部分没有任何改变。
善意与光明总会隐没于私欲驱使的黑暗之中,污浊不堪的黑色海洋仿佛不受影响般的怒涛汹涌,在这一切难以阻挡的力量面前,仿佛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陈宇站起身来,他走下了楼梯,然后推开了还未来得及修缮的生锈铁门。
仍然还在施工的喧嚣街道早已醒了过来,名为城市与文明的怪兽吼叫着继续踏步向前。
或许莉莉丝才是对的?她让虚无入侵,她让虚空之手加速了生命走向自我毁灭的进程,她经历了世界无数次的轮回所看到的只有绝望。
陈宇原本认为不通人情的自己或许错的一塌糊涂,等到他终于开始觉得自己了解了人性之后,他所做出的选择似乎也并没有带来任何波澜。
太阳照常升起,就像梦总会醒来一样。
就像汪洋大海终究会吞没那泛起的一点浪花。
陈宇看到约翰靠在查斯那辆破旧的二手车上抽着烟,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笑容愈发油腻。
查斯却没那么高兴,他也叼着一根烟。是的,那个老好人查斯的眼神阴郁的越来越像约翰这个混蛋,而他也抽上了烟。因为当他从家里的废墟中醒来后,他看到的是妻女冰冷的尸体。
可就在公寓楼外,查斯的那辆二手出租车完好无损,四周却尽是残垣断壁和可怖的裂痕。
仿佛一个黑色幽默。
查斯烧掉了那辆该死的车,可就在当晚,他原本的老板找到了查斯,他兴奋的告诉查斯他们得到了一个市政工程的大项目,而老板最信任的就是查斯,他们在灾难重建中赚的盆满钵满,查斯的老板甚至平步青云,借着灾后重建攀上的关系挤进了国会。
查斯在跟着老板去了一场奢华的庆祝宴会后,他辞职了。查斯亲口的,在他眼中所看到的都是一头一头令人恶心的猪,他们在贪婪吞食着烤熟的活人,就像那些地狱的恶魔。或许那真的是恶魔,他们已经在灾难后潜入了人间。
约翰和陈宇是在查斯妻女的墓前找到的他,当时的他正要吞枪自尽。
约翰给了查斯一拳,他们什么都没,只是喝了个烂醉。第二,查斯将钱全都捐给了孤儿院,他用最后的钱买了一辆二手车。
然后,他们三个人开始了老本校
宿命还是奇迹?就像查斯总在问的那个问题,为何存在之灵带回了查斯,却没有让他的妻女复生?是她们拒绝了这一世的缘分?
她们还活着,她们就在那无限宇宙的某一个角落,毕竟超时间流开启了未知的大门,她们不过就在另一端,而你可以在梦中与她们相见。你只需要知道,查斯,那不是简单的一场梦,那是真实的交织,你们彼此都活在彼茨记忆之中,而那记忆也是真实的。
这就是陈宇的回答,查斯信了,因为他知道陈宇那古怪的性格,他不认为那是一句谎言。
“怎么了,见鬼了?”约翰叼着烟调侃的问道。
只有约翰还是老样子,就和这个仍然溃烂的世界一个熊样。
“差不多。”陈宇走到了车边,他没有提及那个滚回地狱的恶魔和那诡异的警告,“你去瑟斯戴克确认过了吗?”
“安德烈和他的父亲离开了,他们就在伦敦。”约翰抬起头,看着被乌云遮蔽的空,“恶魔没有找上他们,那子也没有走歪路,平平凡凡,在建筑队那边工作。你和他的命运被分割开了,那是因为路西法的心脏,而你将地狱的视线全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你和我一样,都是下面的红人了,可喜可贺!”
陈宇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接过查斯递过来的薯条和三明治,然后看了眼仍在修缮中的街道,“我们还得去一趟雷文斯坎。”
“那地方让我发毛。”查斯摇了摇头,却没有多什么,“我得去加下油。”
汽车发动了。
陈宇看着忙碌的街道和匆匆走过的人群,他看不到一点儿奇迹。
“查斯收养了一个孩子。”约翰忽然道。
陈宇稍稍有些惊讶的抬起眉毛。
“所以这是我最后帮你们了,我和原来的老板还有联系,我想要回原本的工作。”查斯咧嘴笑了,那笑容有些僵硬,却是发自肺腑的,“她就像一只野猫,我看到她蹲在我的家门口。上帝啊,她从北安普顿来,鬼知道她才八岁是如何在混乱的当下走了那么远。但她还活着,并且出现在了我家的门前,就在我烧毁的那辆该死的车原本停靠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该死的……”
查斯抹了一把眼睛。
“她不是恶魔,也不是什么怪物。”约翰叼着烟道,“我确认过了,普普通通的一个孩儿。”
陈宇耸耸肩,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查斯。
欣喜?开心?
“这是一个奇迹。”查斯很平静地出了这句话,“你是对的,陈。那些梦都是真的,她们希望我能有活下去的动力,而我找到了。我要将她抚养长大,给她一个家,让她真正的看到重建后的未来。”
善意?奇迹?传承?
“我告诉过你了,她们听得到。”陈宇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他记住了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距离人又进了一步,“我认识梦,我告诉过你了。”
约翰此时扭过了头,他掐灭了半截还没抽完的香烟,然后将其丢到了窗外。他紧接着抢过了查斯的那盒烟塞进了自己的兜里,然后大咧咧地道,“你再也不会享受这玩意儿了,查斯!”
“谢谢你,约翰。”查斯的双眼在后视镜中闪烁着犹如火苗般的光芒。
这的确是一个奇迹。
陈宇此时确信,他的的确确赢了那一战。
因为他最终想要的并非所谓的自由,而是那些奇迹般的善意。
大卫·米切尔曾在《云图》中过,与人性的九头蛇斗争会付出无数的痛苦和代价,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成为沉默的羔羊,因为人类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可没有那无数的水滴,又何来汪洋大海呢?
那不切实际的希望或许仍旧如同黯淡的微光,但它们至少不曾真正的熄灭过。
那是密特隆、莉莉丝和路西法都未曾看到的。
但陈宇看到了。
“谢谢你,陈。”约翰不回头的忽然道。
“什么?”陈宇有些意外的歪了下头。
“谢谢你仍然还站在我们这一边。”约翰闭上了眼睛,他显然在装睡,因为煽情也不是他的长项。
“不客气。”陈宇重新看向了车窗外面,他在一刹那间,于乌云被太阳穿透洒下的万千光辉之中仿佛看到了一个一身白衣的白发年轻人挥了挥手。
那是……丹尼尔?
陈宇笑了。
哦,查斯。
你是一个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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