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剑阁坐落于长安以西的群山之间,与位处闹市的忠义堂相比,显得十分清雅幽静、绝世独立。若非近些年创立的九剑学堂为此地添了些人气,那便更觉荒凉僻静,十里无人了。
而当年的祁问天,就是在这里悟出了问天九剑,并斩获了如今的武林地位。可以说,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来之不易的,都他曾经白手起家的印迹。
而祁子琰自然是感觉不到这份心境的,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要娶那裴家女儿。
天色渐晚,那圆月如盘,已是若隐若现。祁问天的夫人乌姜,此刻正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缓缓而归。只见她身量较高,体态丰满,衣着华贵,面带威严,虽是保养得极好,却多少还是能够看出岁月的痕迹。
她今日之所以晚归,乃是因去庙里行善。原来,问天剑阁在忠义堂的影响之下,也开始依样画葫芦了。只不过他们所做的好事,都是在每月月初与月中,去庙里给穷苦的百姓与流浪之人派粥等这类温和而不得罪人的。
是以,今日乌姜夫人又是很晚才回来。行至近处,才见她冷着张脸,一副颇为恼怒的样子。原来,今日在派粥的时候,她的衣袖竟然被几名乞儿不慎给弄脏了,变得脏兮兮的,真是令人讨厌!
可一进阁内,乌姜夫人却瞬间转怒为喜,因为她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祁子琰,此刻正在摆着热乎饭菜的桌旁孤零零地坐着,似是在等她回来一起用饭。
乌姜夫人啧啧称奇,心想着这宝贝儿子终于懂事了,知道心疼娘亲了,到底是血脉相连啊,可比那没有心肝的祁问天强了百倍。
于是,乌姜夫人忘记了方才的不开心,脸上换上了一抹藏不住的温柔笑容,只略微洗洗手,整理了一下容妆,便坐了过来,道:“琰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可是在等娘回来一起用膳?”
却听祁子琰垂丧着脸,道:“是啊,娘,琰儿有事求您。”
乌姜夫人闻言颇有些失望,但见宝贝儿子这幅面孔,又心疼地问:“琰儿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不是去送纳征之礼么?怎么倒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到底何事,快告诉娘。”
祁子琰知道娘向来最疼他,强过爹百倍千倍,于是没有了小心翼翼与迟疑,直截了当地吐露道:“娘,我今日随爹去忠义堂送聘礼,碰巧见到那个裴青衣了,就是裴伯伯的女儿—你们十多年前给我指定的新娘。可她长得也实在太丑了,琰儿打心眼里不想娶那个丑八怪,跟爹说他又不同意,娘你去帮我再跟爹说说呗。”
听到这话,乌姜夫人本来已经吃进去的东西差点又给吐了出来,咳嗽着道:“这是怎么说的,你。。。今日与青衣那姑娘见到面了?”
祁子琰急忙点点头,又垂头丧气地叹道:“唉,见到了,没想到长成了那个样子,啧啧,身材矮小,头发稀疏,面容晦暗,衣着寒碜,简直难看死了。这还不止啊,说起话来还凶巴巴的,哪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我就说嘛,这位裴家大小姐,怎么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无人知晓呢!娘你之前还总哄我,说人家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定是碍于礼节,无事不肯轻易出门的。如今看来,想必是她自惭形秽,不敢出门吧!不行,琰儿才不娶那个丑八怪呢。这要让四方的朋友们知道了,可是要笑话死我了。”
乌姜夫人半信半疑地感慨道:“果真那么不堪?想当年,裴尚武的夫人裴容氏,那可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啊!裴尚武呢,再怎么说也算得是魁梧周正,怎么女儿倒是生成这般模样?娘可不信,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啊!再说了,就算长相不佳,这桩婚事也是早早就定下的,如何能改?再说聘礼都送过去了,你知道为了给你筹备聘礼,花了咱们剑阁多少银子嘛!琰儿你也大了,要学会给爹娘分忧,不能再任性妄为了。”
祁子琰气得将乌姜夫人的碗给拿走了,丧着脸道:“娘,您怎么跟爹说的话一摸一样啊!原来娘一点儿也不疼我!哼,若您不信,只管找个借口去忠义堂看一看便知,看琰儿说得是不是假话。反正我不管,娘若是也不给我做主,那就是逼我后半辈子再无笑脸,郁郁寡欢,英年早逝了。”
乌姜夫人皱了皱眉,赶紧道:“呸呸呸,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娘一共就你和瑾儿两个,你当着娘的面这么说,岂非成心让娘心里难过么?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啊,还真是一对亲兄妹,是来跟我讨债的,一个个的都是这副臭德行。你说你们俩年纪都多大了,怎么没一个让我省心的,都那么任性。”
听到这里,祁子琰却像是被忽然点醒似的,猛然想到自己的亲妹妹——问天剑阁的大小姐祁子瑾,也是一把年纪却不肯嫁人。
既然是亲兄妹,祁子琰便急忙有福同享,拉着自己的妹妹下水,向乌姜夫人抱怨道:“对啊,瑾儿她不是也一直推三阻四的不嫁人嘛,她一个女孩子都可以,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为何非要逼我去娶那个丑八怪啊!要娶,我也要娶一个最漂亮的,那个裴家大小姐,就那副尊容,连咱们家一个粗使丫鬟都不如,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娶的!”
乌姜夫人闻言,不由自主地白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心里叹道:好的不学,坏的学。怎么跟你老子一个德行,就知道看脸。想到这里,乌姜夫人心里一阵酸楚,想到了当年往事,阴着脸劝道:“你跟你妹妹不一样!她又没许人家,非要蹉跎着,便随她蹉跎些了。可你和裴家姑娘,却是从小指腹为婚的,断然反悔不得。再说,你爹那边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娘劝你就认了吧。娘虽疼你,这件事情上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听到这话,祁子琰只觉难以置信。毕竟从小到大,乌姜夫人就事事都顺着他的性子来,何曾逼迫委屈过他?
眼见娘这边也是说不通,祁子琰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冲动之下,向乌姜夫人发狠说道:“好,既然娘与爹都不在乎我的想法,那我也顾不得你们的想法了。以为我不记得嘛,小的时候,你们两个就一唱一和、严慈相济地一天到晚地逼我练剑,就盼着让我剑术有成,将剑阁发扬光大,从来都没把我当稚子疼爱。如今又为了巩固剑阁地位,让我娶一个丑八怪丢人现眼,这却绝不能够!从今以后,你们就权当没生过我吧。书中有云,古人曾绝食以明志,我如今也俗气一把,效仿一回,从现在、此时此刻开始,再也不用让丫鬟给我送吃的了,送了我也不吃。哼,饿死我算了!”
乌姜夫人闻言,登时又气又急,那这个孩子没办法,只好软语哄他道:“真是被我惯坏了,好好好,你个小祖宗,可别不吃饭啊!等娘。。唉,娘又不方便去,这样吧,等娘派人混进忠义堂去打探一番,探明真相,或者干脆着人画个画像出来,看看这裴家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然后再说。你看行么?这不是还有两个月嘛,你也先别急。你爹那儿边,也先别再提了,省着白白惹他生气。嫁娶毕竟是人生头等大事儿,若是你实在不愿意娶,为娘。。。唉,无论多难,自然还是不舍得让你受委屈啊。放心吧,娘为了你的幸福,凡事都有办法。只是有一点,可千万不能不吃饭啊。”
听到这话,祁子琰脸上又重新露出微笑,就知道娘是世上最疼爱他的人,于是急忙给乌姜夫人盛了一口菜,笑道:“谢谢娘,就知道娘最疼我了。还是娘有办法,娘您快多吃点,不然一会儿都凉了。”
乌姜夫人白了他一眼,叹道:“这孩子!”
-----------------------------------第五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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