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以前,在忠义堂后院的与荷亭内,正坐着一名身着紫裙、长发如瀑的年轻女子,真真是杏脸桃腮、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肤若凝脂,神态较俏,好生可人。
可此时此刻,伊人却垮着一张小脸,尽是恼怒之色。
原来,她的贴身丫鬟天儿方才为她斟茶,但她一会儿嫌太烫了,一会儿又嫌太凉了,又不准天儿去换过,只将那茶杯留在桌上,劈头盖脸地数落着那可怜的丫头。
那丫头对此似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跪在其身前,垂下头去,静静听着,并不作声,也不辩驳。看来,是已经跟随对方多年,深谙自家小姐脾性了,心中知道小姐并非真的嫌弃茶水冷热,而只是心情不佳,找个由头,把心底的气宣泄出来罢了。
此时,在与荷亭的东南方向上,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名陌生中年男子,身着忠义堂弟子服饰,鬼鬼祟祟地向紫裙小姐二人悄声靠近。
那名陌生的中年男子最终在一株大槐树后躲好,看着眼前的一幕,轻蔑地一笑,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自言自语道:“看来是位娇生惯养的傲慢小姐,如此便也没什么可惜了,看我今日便取你性命!”说罢,便暗暗运功,并准备将手上的三枚银针,以三个不同的角度射向那名紫裙小姐。看样子,对方竟是避无可避了。
就在这时,另一名身着青衣的年轻女子恰巧从西南处向与荷亭走来,只见这名青衣女子个头不高,颇为瘦削,发丝稀疏,不见簪钗,衣着清朴,像是个堂内丫鬟,细看那脸上更是容颜不济,面色欠佳,除去眉眼以外,其他地方看着甚至有些别扭,却十分有底气地轻唤了一声:“紫嫣,怎么还不来吃饭,在这里同个丫头置气?”
闻言,那名紫裙女子应声回头。而此时,陌生男子手里的银针已经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了。但闻这声呼唤,陌生男子面色忽变,掌锋微微迟疑,妄想收回银针,可三根银针已如逝水,怎可收回。
经此变故后,三枚银针方向皆偏离了原先的方向,并顺势在空中打了个弯,其中一枚落在那名唤紫嫣的小姐的脚下;另一枚竟然刺进了那名跪地丫鬟的背部,丫鬟应声而倒;而最后一枚,则与紫嫣擦身而过,径直扎到了其身旁那盏被百般嫌弃的茶杯之上。那无辜的茶杯瞬间炸裂开来,落入池中,扑通一声,惊起了一圈圈水纹涟漪。
电光石火之间,那名名唤紫嫣的女子与青衣女子皆是大惊失色,不禁沿着那暗器方向看去,大约是在东南方向。再仔细看,那大槐树后分明藏匿着一名身着堂内服饰、看上去却十分眼生的中年男子。此刻,他正行踪鬼祟地躲在树后。
下一刻,这位紫嫣小姐已经亮出双刃,看来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而那陌生男子见状,稍微迟疑了片刻,急忙转身逃窜而去。
可忠义堂的防守又岂是儿戏,在青衣女子的呼叫声下,那名陌生中年男子瞬间便被后院守卫团团围住,却又在眼见逃脱无门的情况下,当众服毒自尽,一命呜呼。
见此情形,后堂的守卫头领哪敢怠慢,急忙派人去前堂禀告堂主裴尚武,却一把被那名青衣女子拦住。只听青衣女子开口说道:“等等,前堂正有客人在,此事暂且不宜声张。你只管去前堂,将此事偷偷说与大师兄听,让他先过来处理便可。”
闻言,那名弟子十分听话地领命而去。
果然,不一会儿,陆冲便赶了过来。可他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祁子琰竟然也一直尾随在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祁子琰内功不弱,若是有意隐藏气息及步伐,寻常守卫确实很难能够发现他。对于自己成功混进后院这件事情,祁子琰心里颇有些洋洋得意:看来忠义堂的守卫也不过如此,且让我看看后院发生了何事。想到这里,他将自己藏在假山之后。
陆冲则是神色匆匆,疾速而来。抵达现场后,他先是环视四周,定眼一看,见紫嫣与青衣两个人都完好地站在那里,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一大半来。
随后,他先是与后院守卫简洁地交谈了几句,确定眼前这具尸体,便是方才已经服毒自尽的刺客,随后又去看了看那名刺客的尸首,并派人去请姜大夫,复去看了中针身亡的天儿的尸首,确定此乃见血封喉的剧毒,心里不由得感到十分后怕。
只见他面带愧色,急忙走到紫嫣与青衣面前,忧心地问道:“青衣,你们俩个没有被伤到吧?”
随着这声询问,祁子琰看向那名紫裙小姐,等待着他未来的新娘作答。却惊诧地听闻一旁的青衣女子开口道:“大师兄,我们没事。不过方才好险,紫嫣她差点被暗器伤到,只是天儿她。。。”
闻言,陆冲面色陡然一变,再次向紫嫣看去,却见紫嫣已亮出双刃‘紫霜’,似是准备迎敌。
陆冲脸上更觉发烫,是啊,紫嫣虽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但她哪里真的行走过江湖,又何曾真的与外人有过切磋。想必是被吓得不行,才佯作攻势,故作勇敢的。此刻,紫嫣的面色惨白,看来方才被吓得不轻,身体也正微微颤抖。看到这里,陆冲脱口问道:“紫嫣,你怎么样?方才有没有被伤到?”
听到这话,紫嫣满心的恐惧顿时化为怨恨,只见她一面收起了‘紫霜’,一面怨气满载、没好气地回复陆冲道:“这还用问嘛,有没有被伤到?若是真被伤到了,本小姐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嘛?”
是啊,陆冲顿时被说得哑口无言。
一旁的裴青衣则拽了拽裴紫嫣的衣袖,示意她消消气,并解释道:“大师兄,万幸紫嫣没被伤到,你就放心吧。只是天儿可怜。。。已经。。。”
裴紫嫣则一把甩开裴青衣,继续发泄道:“幸好我福大命大,躲过一劫,总算是老天有眼,命不该绝。不过陆大师兄,我倒要问问你,怎么自从由你掌管忠义堂的事务后,这防卫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呢!怎么什么乱七八糟不入流的刺客,都能混了进来?”
闻言,陆冲满面通红,眉眼之间尽是自责,沉声道:“让紫嫣小姐受惊了,都是我安排不好。从现在开始,一定会加强防卫,务必确保堂内安全,并彻查刺客身份,给紫嫣小姐一个交代。只是,你。。。你可确定没有受伤,方才已经有人去请姜大夫了,一会儿等姜大夫过来了,先让他给你瞧瞧吧。”
紫嫣闻言,却毫不领情,不但白了对方一眼,还狠狠地哼了一声,然后便甩袖而去。
见状,青衣女子在旁边讪讪一笑,上前圆道:“方才委实凶险,紫嫣她惊魂未定,难免心里有气,大师兄你别往心里去。”
陆冲并不在意,只深深叹了口气,看着那两具尸体,摇了摇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紫嫣别说是骂我,就是要我抵命都是应该的。我只恨自己疏忽大意,怎么竟让你们处于危险之中,还害得天儿没了性命,这全都怪我做事不周。兹事体大,此事还是得赶紧禀报师父才行。”
青衣女子闻言面色一变,急忙拦道:“大师兄千万不可。如今刺客一击未成,既已自毙,又不见同党,想必堂内已经安全。不如等等再报为好。眼下,爹爹同祁阁主正在商议。。。”
说到这里,青衣女子面色一红,顿了一下,道:“。。。叙旧。有贵客在,此时禀报,人多口杂,怕会折损忠义堂名声,又惹祁阁主不自在。不如等宴席结束,外人离去再说。况且,咱们堂内向来守卫森严,这刺客功夫看上去又实在不怎么样,到底是如何混进来的,其实还未可知。”
陆冲闻言,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并嘱咐他人,先将此事压下不提。然后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向裴青衣确认道:“青衣,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怀疑剑阁的人?”
裴青衣寡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她一面绕到两具尸首面前仔细观察,一面推测道:“这倒不敢说,只是咱们忠义堂守卫向来森严,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人混进堂内。怕不是今日混乱,随着聘礼队伍混进来的?”
闻言,陆冲也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裴青衣继续分析道:“依我看,此人行事十分古怪。大师兄,你想想,这人本就功夫不济,还千辛万苦地来到后院,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行刺。而要刺杀的对象,既非爹爹,又非祁阁主,也不是忠义堂的列为镖师,倒不像是走镖时结下的仇家。”
陆冲接下话道:“你说的对。可依方才的情形看,这人要刺杀的,分明是紫嫣。可这又是为何?紫嫣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哪里有任何仇家,为何刺客要冲着她来?”
裴青衣点点头,道:“我在想,这人要刺杀的,有可能是紫嫣,但也有可能。。。是我。可大师兄说得对,无论是我还是紫嫣,都未在江湖上走动过,对方何以会如此大费周章、无声无息地派这么个武功低微、却意欲同归于尽的蹩脚刺客进来行凶呢?莫非,是要破坏这桩婚事?”
陆冲闻言恍然大悟,顿觉有理。
却听裴青衣继续说道:“如此说来,虽然不敢肯定,倒不太像是剑阁所为,或是哪方其他势力,借着两家纳征之喜,妄想搅黄婚事也未可知。大师兄,你可知今日剑阁纳征队伍、与江湖友人们一共来了多少人,若此时再去查查人数,会不会哪里少了一个?”
陆冲闻言,茅塞顿开,感慨师妹思维敏锐,切中要害;同时也庆幸自己因之前走镖经历,确有到处留意人数的习惯。他闭目回忆,隐约记着今日剑阁纳征队伍共来一百零三人,而其他江湖友人都是认识的,也多多少少有些印象。
于是,陆冲急忙道:“你这聪明劲儿,不让你涉足忠义堂之事,简直是浪费了。不过事不宜迟,我此刻便去复查人数。如今我已让后堂的弟子们加强防卫、高度戒备了,你不要怕。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与紫嫣还是先不要走动为好。”
裴青衣点点头,道:“好。”
而不远处,看到此情此景的祁子琰则收起摇扇,不住地点头,钦佩之情油然心生。随后,又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拼命摇了摇头,以扇捶手,嗟叹不已。而下一刻,他却被忠义堂的守卫发现了,并给无情地从假山后头揪了出来。
闻声,陆冲与裴青衣一齐回头看去,却见祁子琰已甩开守卫,并整理了一下衣冠,摊开折扇,俨然一副公子哥的气派,自行走了出来,并自嘲道:“哎呀,误会误会!原是我也要如厕呢,就跟着陆兄过来了,谁料陆兄口里所谓的如厕,却是。。。这里。哎哎哎。”
陆冲这才察觉到祁子琰方才竟在暗中尾随自己,一则恼怒自己实在大意,竟没有察觉出来;二则惊讶于对方的内力,本以为只是个花花架子,却居然可以悄无声息地一路跟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没想到那祁子琰却反将一军,站在道德制高点,不依不饶地挖苦道:“哎呀呀,我原以为忠义堂是咱们中原武林第一大帮,必定是端行正坐、举止坦荡呢,却把我误导来了这里,真是让我有口难辨;加之贵堂上又遇上这样的事儿,我这儿在一旁看着,真是又着急如厕,又大气不敢出的,委实难受。啧啧!”
陆冲闻言,心中颇为不悦,可一则碍于对方身份,二则对方又没有说错,着实是没法反驳,只好憋着闷气,不再吭声。
倒是一旁的裴青衣听对方咄咄逼人,心中有气,不假思索便开口回呛:“我们镖局行走四方,自然是有些专用暗语的。这位公子想必涉世尚浅,无法领会,不知本也不怪,倒也不可怨在我们忠义堂头上。”
听到这话,祁子琰抬头开始打量起面前这个容貌堪忧、却言语刻薄的女子,深知这位就是他即将迎娶过门的新娘,霎时心中烦闷。于是只好勉强一笑,背过身去,摇着扇子道:“罢了罢了,就算我见识浅薄吧,可有一说一,这种下三滥的刺客,可是跟我们剑阁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你们查案归查案,倒也别赖在我们问天剑阁头上。当然了,你们的担心我也明白,这事儿我会替你们保密的。所以呢,我就先回去吃酒了,陆兄,咱们待会儿饭桌上见吧。”说罢,便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了。
后堂守卫并不认得祁子琰,询问陆冲是否要将此人扣押,却见陆冲摇了摇头,示意随他去吧。
裴青衣听到对方的话,看着对方张狂的身影,又看着陆冲的反应,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问道:“大师兄,这人。。。这人是谁?”
陆冲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大事儿,一拍脑门儿道:“糟了,忘了介绍了。他。。。姓祁,名子琰,是问天剑阁的长公子,也就是。。。与你幼时指腹为婚、不日便将完婚之人。”
这一刻,裴青衣呆愣在原地,满脸通红。
------------------------第三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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