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日有念

  牢房有很多种。

  地下地上,木栏铁索,要么不见天日,要么风吹日晒。

  但都很粗糙简单,给犯人住的,犯人都不是人,猪狗牲畜一般。

  不过晋王府的牢房不一样。

  干净的地砖,光洁的墙面,甚至连牢房的栏杆都是亮漆,刘宴伸手抚摸着,感叹晋王府奢华,牢房也奢华。

  这种牢房,是外边多少贫民百姓都住不到的房间。

  刘宴环视四周,知道自己在做梦了,但当初被抓进晋王府牢房的时候,他第一个感叹也是这句话,然后迎来了第一顿毒打。

  为了保持牢房的干净,不见血,用木杖狠狠的打,其间还会用湿布裹住嘴巴鼻子,就是有血也得闷在肚子里。

  其实就算血洒在地上,也不会染脏了地面,一盆一盆的水浇过来,直到把人和地面的血都冲干净。

  看起来平整的地面,还竟然不积水。

  看起来不见天日的地方,也不觉得潮湿闷热。

  刘宴记得自己在半昏半醒中还夸赞这个牢房,这个牢房真值得夸,而且除了夸牢房他也不想说别的话。

  咒骂晋王?没意义。

  求饶?更没意义。

  人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牢房当然好了,是我师傅修的。”

  “虽然只是修房子捎带的,但绝对精品。”

  昏昏暗暗中有女子的声音,夹杂着用锤子在牢柱上敲敲打打的声音。

  “哎,这里也坏了,要修修。”

  “坏得真够快啊,这还没多久呢,看来这牢房用得很多。”

  “哎,你能撑多久啊,我看看要不要等你死了,再修它。”

  刘宴抬起头,看向她,还没看清她的脸,头勐地一坠,磕在桌桉上。

  “大人。”一旁靠着门打盹的随从也被惊醒,忙过来问,“还好吧?”

  刘宴伸手轻轻按着头,看着晨光笼罩的室内,威严肃穆。

  这里不是晋王府的牢房,他没有五脏六腑出血将死,只有额头微微疼。

  那她,还活着吗?

  以前面对其他人不能问,也不能打听,这个女孩儿,或许真是她女儿,可以问问吧。

  刘宴勐地站起来,向门走去。

  随从再次吓了一跳:“大人?你要去哪里?”

  刘宴打开门,秋日的晨风有些凉意,让他停下脚步。

  “没事。”他说,转过身又走回来,“有早饭吗?”

  随从忙应声有,一面走出去唤人,不多时端了饭菜过来,刘宴的饭菜很简单,一碗蛋羹,一碟咸豆,一块蒸饼。

  “其实我说的是真的。”他一边吃饭一边说,“我曾经的确是靠着豆子和水活下来了,所以这豆子真的能保命。”

  随从哦了声,难得大人吃饭的时候说话,忙凑趣问:“那是怎么回事?”

  刘宴看着眼前的咸豆:“晋王府的牢房,为了不让犯人便溺脏污,几乎不让吃饭。”

  每天就给一碗混杂在一起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他不想吃,吃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活不了。

  “但那个人教我说,吃里面的豆子就能活下去。”刘宴说。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梦中的女子,她蹲在牢房外,用一把尺子指着那碗饭。

  “这其中的豆子都吃掉,汤喝掉,你要是每次都这样吃,一定死不了。”

  他才不信呢,他竟然能死不了,他就让她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死。

  他爬起来将豆子和酸臭的汤喝了。

  然后每天就这样,只不过吃的豆子越来越多,汤的味道越来越奇怪。

  然后他果然活下来了,等到了晋王为了向皇帝表达柔顺,向民众表明仁善,将他交给了朝廷。

  随从知道刘宴在晋王府的牢房里差点死掉,也知道有个人伸出援手让他保住一命,更知道这个人是墨徒。

  哎,那个时候墨徒就已经出入晋王府了,可见墨徒跟晋王勾结的罪名是板上钉钉。

  所以刘宴从不对外说此人,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连高财主试图提出帮忙打听,刘宴都拒绝了。

  这么多年,刘宴几乎从不提及。

  今天怎么突然说起来了?这是又想到恩人了?那…….

  随从看着刘宴的脸色,问:“大人,高财主适才来问,那个掌门的事可是需要提供什么帮忙?”

  高财主给出了墨门新掌门的消息,他也很不解大人为什么突然丢下不管了。

  莫非是当时霍莲突然来了,为了避免被都察司抢了功劳去?但他们大理寺要避开都察司也不是没办法。

  刘宴哦了声,似乎才想起来这件事:“你去告诉高财主,金殿点桂就要开始了,这是陛下和整个朝廷的大事,不得有任何惊扰,我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已经在我掌控中,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鱼死网破,坏了朝廷的大事,墨门罪上更是加罪,他们父子也休想清白脱身。”

  随从明白了,俯身施礼:“大人所虑极是,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随从离开了,刘宴继续慢慢吃饭。

  她有女儿了。

  他还记得她曾经抱怨过自己的情郎。

  “他在经受一项重要考验,迟迟铸不成剑,愁得脸都变丑了,我可不想有个丑丈夫,生的孩子也丑了可怎么办。”

  看来她情郎的剑最终铸造好了通过了考验,她还是有了个好看的丈夫,她心心念的女儿也不是个丑娃娃。

  他忍不住笑了。

  虽然不知道她在晋王事中是生是死,但她在这之前必然幸福的生活着吧。

  ……

  ……

  隔天后,七星在魏东家等人担忧的眼神中,澹然地回到了修内司。

  “阿七啊。”刘通事捧着茶水,对她招手,“新一批工料都到了。”

  七星有些惊讶:“这么快,不是传言说…..”

  说内库那边要出事什么的,还以为要乱了没人管了。

  刘通事笑了:“出不出事不知道,反正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虽然说是工部的工程,但工料都在内库掌控的场子里,这些太监们是皇帝家奴,做起事来极其难缠。

  刘通事为了顺利取料,没少跟他们拉关系。

  “福泉觉得大难临头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但那些被他孝敬的大太监们一个个口风严谨,什么都不肯多透露,只让他好好做事。”

  福泉只能战战兢兢好好做事,以求留个赎罪的机会。

  所以他们的工料领得畅通无阻。

  七星也笑了:“那就好。”又问,“大理寺那位刘大人,后来没有再……”

  “再来查内库啊?”刘通事笑呵呵摇头,“没有没有,刘大人可顾不上这点小事,虽然刘大人不再参与出题,但金銮点桂的大事他也不能躲清闲。”

  是啊,金殿点桂就要到了。

  七星看向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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