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危楼达生

  “嘉靖皇帝一心成仙,于是独自一人离开紫禁城,去到远方修行,不知所踪。如今,他距离得道成仙只有一步之遥。当年内阁大臣们为他失踪急得焦头烂额,只好推说圣上驾崩,推举了隆庆帝。想不到,如今皇宫中竟出了一个拥有灵脉的婴孩!他到底是谁?还没有确切的解释……”

  南京城外的达生酒楼,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来这里打尖闲坐的,不乏五湖四海的奇人异士,对于各种荒诞绝伦的言论,大家都已见怪不怪。可是皇宫中出现灵脉的消息,还是让不少人为之震惊。

  对于这场混乱,掌柜吴达很快就闻讯赶来。他看见一个戴墨镜的瞎子,穿戴着说书人的衣裳行头,坐在木凳上高谈阔论,旁边围满了听众。窗边的一方桌案上,却有一个客商打扮的少年,远离人群,安静地独坐。

  那少年正是朱翊钧。不禁吴达不认识他,原先宫中的故人都已几乎不认识他了。

  “瞎子,你搞什么?”吴达对那眇目的说书人怒道,“知不知道我是封谷宗二当家的,‘飞天神龙’吴达?在我这里撒野,我扒了你的皮!快滚!”

  朱翊钧笑了。掌柜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瞎子是锦衣卫前任朱雀堂主、滞光弥相的原主人,花残玉。

  眇目的说书人“嘿嘿”一笑,从檀木凳上站起身来,只一转身,便不知身在何方。

  吴达想去收回他方才坐的檀木凳,走到近前,却忽然滑倒,摔掉了一颗牙齿。从他口中淌出的血竟在地上游走,汇集成七个字:“人贵有自知之明”。

  原来,在说书人写意一般轻松自然的动作中,地板已经被磨得光滑无比。吴达是一个非常肥胖的中年人,这一跌看来实在非常滑稽。

  人群中有一个中年商旅,带着他的儿子。小孩看到吴达的狼狈相,忍不住笑了。吴达勃然大怒,上去就要掐死那小孩。

  中年商旅吓傻了,跪在地上连连求情:“吴宗主,吴宗主,他还小,求求你放过他吧……”

  吴达哪里肯听?封谷宗的金色修气在腕部汇集,只待仙术发动,金光之力就会将男孩的上半身击成碎片。

  人们纷纷别过脸去,不忍心看到这一幕惨剧的发生。

  可是忽然有一块瓷杯的碎片,带着浅蓝的修气,深深插入吴达的手腕。

  吴达手腕吃痛,连忙收手,向碎瓷片飞来的方向望去,一眼撞见朱翊钧冷冷目光。

  “掌柜先生,我没有一个好朋友姓吴。”他说,随即降低声调,愤怒之情毫不加掩饰,“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作威作福的大人物。”

  “小子,你找死?”吴达完全听不出他话中的含义,只模模糊糊觉得是挑衅和指责,“孽海千殊,封谷不启!”

  这句口号一出口,楼上食客纷纷逃走,只有九个留下来。四个穿金衣,另外五人则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衫,那日见过的邹元标的弟子贾晴雪也在其中。大部分人的兵器都是一把护手带,只有一个白衣少年佩剑、一个蓝衫少年空着手。

  朱翊钧还来不及开口,一个青衣男人已一拳直叩面门而来。朱翊钧纵身一跃,跳到梁上,又有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身形化为一股黑烟,来到他身边,护手带回身斫来。

  朱翊钧连连避让两人的攻势,来到方才坐的窗边,取下滞光弥相,拔下镜架。

  原本不起眼的墨镜,顷刻间寒光闪闪,化为了一柄六寸长的短剑。

  剑光至处,两人的手腕都负了轻伤,黑衣女子的面纱被削落,她的面容与贾晴雪几乎一模一样。

  “封谷弟子玄蛇、青马,承让了。”青衣男子抱拳道。

  “封谷十六杰,除去三人已经殒命、四人镇守本部,其余九人都来到了我这里。小子,看起来你也是仙家门人,我今天必定要除了你!”

  四个金衣人想要挥刀上前,白衣少年却身形陡转,用迅疾的身法同时挡住四人。

  “何端,你们这些连封号都没有的人,就不要给封谷丢脸了吧!”他满脸不屑道。

  四个金衣人中最年轻的那个大怒道:“皓狼,你不要太过分!”就要动手内讧。

  “华琼光,你想糙反?”皓狼狠狠抽了他一巴掌,“你们四个要跟着我,这不是张大人的吩咐吗?”

  张大人?朱翊钧暗忖:难道,张居正是封谷宗主?那日晚上给邹元标的谋反信,是他手书还是受人陷害呢?

  华琼光拼命向皓狼扑去,何端和另外两人死死拉住他,向皓狼求情。皓狼冷笑一声,一脚踢翻四人,向朱翊钧走去。

  “小子,你是什么人?”

  “庭叶外家毕一目。”

  “你师从何人?”

  “前任宗主司空灭。”

  “为何来此寻衅?”

  “南京原是旧帝都,不容奸邪当道、欺压良善!”

  “你不害怕江南苏家七星天外天剑诀、老爷岭万凝冰掌、少林寺如影随形腿?”

  “你不害怕庭叶禁诀、大内秘术、天下第一神魂?”

  皓狼知道对方自大成狂、说再多道理也没用,轻叹一声,忽然挥动利刃,一柄剑舞出三十六道虚影。

  他右手背到身后,身形凌空而起,剑光如三十六条饿狼,向朱翊钧扑去!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朱翊钧随手掷出滞光弥相,竟深深刺入他的胸膛,蕴藏的强大修气将他砸在地上。

  所幸,朱翊钧这一击避开了他的心脏,刺在胸口中央。

  皓狼无力地倒地,鲜血从嘴边淌下,双唇一张一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谁?”朱翊钧拔起滞光弥相,环顾还不曾交手的七人。浅蓝色修气在他双手边缘涌动,间或有紫光一闪。

  大家也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竟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贾晴雪此时终于从座位上站起:“好了,我来会一会你吧。上照海沉仙叉!”

  朱翊钧看到她身穿紫衫,有些疑惑:“名为绛,为何却穿紫?难道她竟是杀人无数、用绛色染红紫衣的大魔头吗?”

  她弃了护手带,取来一对兵刃。那兵刃奇形怪状,像剑,又像短戟,正是郑锦瑶平日所使用的兵器。

  朱翊钧神色大变。贾晴雪从母亲那里学来南海照海沉仙叉的使用方法,原非升明门人,亦不知晓事情的原委。可是招式往来,朱翊钧却如丢了魂的僵尸,任人宰割。

  贾晴雪并不想伤他。可是她对封谷宗忠贞不二的感情又不容许她放走朱翊钧。十几招下来,很快,锋刃已经抵在在他的胁下,只要贾晴雪稍稍用力,朱翊钧就会在顷刻之间命丧黄泉。

  贾晴雪犹豫了。无论如何,这个人救过她。如果这一叉真的刺了下去,究竟是对还是错呢?她有些迷茫。

  “孽海千殊……”吴达道。

  “封谷不启!”余下众人随声应和,只有那一直没有说话的蓝衫少年忽然道:“够了!绛蛟,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如果杀了他,如何算得上是仙家门人呢?”

  “靛魈,你说什么?”吴达皱眉道。

  “我问你,‘孽海千殊,封谷不启’,所以封谷最擅长的是什么?”

  “这……”吴达答不上来,绛蛟贾晴雪却脱口而出:“神魂!”

  靛魈轻轻点点头:“没错。所以靠武力取胜,并不是封谷行径。”

  他铺开一幅围棋,把朱翊钧拉到一旁坐下:“我听说君子六艺是琴棋书画诗酒,你若能在棋盘上胜我,我就也自认输给了你。”

  “六艺明明是……”朱翊钧想起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仙家修者,只有住口,“也好。我若胜过你,你们是否就放我走?”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绝无反悔。”靛魈笑道。

  靛魈看见朱翊钧身上浮动的紫气,明白他已经是半魔,再不让他平复心情,他就将陷入狂怒。他棋艺不佳,本想输给朱翊钧、放这少不更事却又正气凛然的少年走,不料朱翊钧久在深宫,少年的天性被孝定太后无限压榨,全然不懂下棋。两人半斤八两,一盘棋下了许久,还是胜负未分。

  正在此时,忽然有脚步声上楼。“噔、噔、噔”,一声声沉稳而有致。男人走上楼梯,一张冰冷而阴郁的脸,如鹰的目光射向朱翊钧。

  他忽然笑了。朱翊钧也笑了。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对方。

  封谷宗十人同时单膝下跪,齐声道:“参见宗主。”

  “我记得你说过,东南繁富,百姓安居,朝臣无须探查,却原来是这样的乱象。”朱翊钧冷笑道,“张辅弼,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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