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终于醒了。”
朱翊钧睁开眼,看见孙海焦虑的神情由忧转喜。他掀开被褥下了床,身体空乏疲倦,竟如同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战斗。
“陛下,你也许就是张居正说的灵脉。”孙海一脸兴奋,“那一道修气,实在英明神武!”
“修气?”
“哦,你不知道修气吗?修气就是仙家门人体内的能量……”
此时房门乍响,门外的侍从上报,内阁大臣申时行求见。申时行是朱翊钧的授业恩师,朱翊钧对他自是发自内心地尊重,连忙披上外衣,两人来到弘德殿的侧厅里议事。
“老头,你来找我,又是搞啥?”朱翊钧在申时行面前百无禁忌。
“陛下,臣……”
“少来!不嫌麻烦。”朱翊钧笑道。
“咳……阿钧,实不相瞒,我得到消息,太后想要弑杀你,拥立潞王……”
“什么?”自己的亲生母亲想要谋杀自己,其他人无论是谁说这番话朱翊钧都不会相信的。他愣愣望着申时行,心潮起伏。
就在这时,门被“吱呀呀”推开,孝定皇太后和一个盲人侍卫一起走进来。不等朱翊钧做出任何反应,太后就已开口:“朱翊钧,你误了今天的早朝。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太后的声音是那么冰冷。朱翊钧几乎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孤……孤愿受惩罚。”朱翊钧轻声喏道。
“惩罚倒是不必了……”
朱翊钧几乎不相信这会是太后娘娘说出来的话。他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孝定的第二句话就以出口:“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做皇帝。大明的江山社稷,就交给潞王朱翊镠好了。”
这句话如雷贯耳。朱翊钧连忙下跪:“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孤知错了,恳请太后娘娘原谅孤一次……”
孝定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申时行不忍看爱徒受罚,也在他身边跪下:“太后娘娘,您不要责罚陛下了,对他管教不严,是老朽失职,太后娘娘只要惩罚老朽……”
“申爱卿,我大明朝讲求礼节,讲究尊卑有序。哀家希望您不要忘了。”
孝定这句尖刻的话语,吓得申时行连连叩头。
“太后娘娘,”朱翊钧长跪不起,前额贴着冰冷的地面,“请您宽恕孤的冒昧,自此之后,我一定为大明江山鞠躬尽瘁,再也不踏出这紫禁城半步!”
申时行听了爱徒的话,两行老泪“扑簌簌”倒淌到眉棱。以天下绝景之广博,哪里有做皇帝的愿意一辈子待在宫里的道理?
孝定却置之不理,径自走出门去。和她一起来的那名侍卫,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戴着圆框墨镜,手拿一根粗木棒,似乎是一位盲人。
盲人侍卫笑道:“陛下,你身上有非常强大的修气。你是不是背着太后娘娘修行仙术了?”
“怎么可能,你……”朱翊钧大惑不解,忽然间认出了此人,“你是大内三魔剑的传人,花唐?”
朱翊钧已经隐隐猜到,此人是名列“大内三魔剑”第三位的花残玉的儿子花唐,而那柄粗木拐杖想必就是三魔剑之一的“滞光弥相”了。
他话音未落,盲人侍卫已一杖戳来。朱翊钧闪身躲过,只听那盲侍卫花唐道:“陛下你不必遮掩。在下虽然看不见,但是鼻子可灵得很。”
花唐又是一杖斜劈而下。他翻身躲过,把申时行搀扶到一旁。
看到这一幕,花唐轻蔑地一笑,身形陡然腾飞,凌空一杖刺来。
朱翊钧轻弹手指,贴身侍卫立时出现,一剑挡下滞光弥相的这一击。
那剑士名叫萧剑心,他的父亲正是大内三魔剑第二位的萧深声,掌中一柄“寒闻落华”神出鬼没,蜚声天下。
如今萧深声、花残玉皆已犯罪伏诛、曝尸荒野,这一场对决正是两人子嗣的激战。锐不可当寒闻落华对上势大力沉的滞光弥相,若不是在此刻的情形下,想必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
可是花唐毕竟在兵器上占优,棍法又神出鬼没,萧剑心很快便落了下风。花唐抓住机会,一棍扫向萧剑心双腿,忽然变招,棍尖戳在萧剑心膝盖。
一朵血花在萧剑心膝头绽放。他单膝跪倒在地,寒闻落华脱手。花唐把木杖高举在头顶,预备重重击来。
此时萧剑心心中无数念头划过。他明白自己可能要死了。朱翊钧本来虽不是很喜欢他,看到他拼死护主,也颇为感动。也许,像这样真心忠于自己的人并不是很多吧。
可是萧剑心此时忽然伸手取过寒闻落华,以雷霆万钧的速度划穿了花唐的喉咙。
花唐倒毙在地,墨镜掉落一旁。朱翊钧也长舒了一口气,既为自己,也为萧剑心。
“太好了,剑心!多亏你剑法绝伦,拯救了我们两人。”朱翊钧喜道。
可是萧剑心却面如死灰,默默望着花唐的尸身。
“剑心……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萧剑心沉吟道,“他根本就没有弑君的念头!”
“什么?怎么回事……”
“他身中我七剑,七处剑伤恰好位于人体七处重要的命脉。”萧剑心说罢,又捡起墨镜,“魔剑滞光弥相,他也不曾使用……”
朱翊钧愕然望着卧地身死的花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钧,看来你只有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到世俗中暂避风头了。”申时行道。
萧剑心把墨镜滞光弥相交给朱翊钧,并道:“陛下,拿着它吧。紫禁城外,人心向背难以言说,滞光弥相会帮到你的。”
朱翊钧接过墨镜,霎时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剑心,麻烦你借我一套衣衫,悄悄把我送出宫去。”朱翊钧又对申时行说道,“唉,老头,多保重啊!等我踏入圣境,回来接你。”
申时行老泪纵横:“阿钧!只要你相安无事,微臣还有何所求?”
“傻老头,这种话是能说出来的吗?”朱翊钧笑道。
申时行抬头望去,他的那份笑容,竟不知有几分苦涩,几分欣喜。
萧剑心搀扶着他走出宫,刚跨过门槛,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朱翊钧看不见路,迷惘地问道。
“没事,没事。前面有坨鸟屎,我们绕过去。”
两人慢慢绕过孝定太后的尸体,继续向前走去。
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孝定的脖颈间,惨淡的伤口没有流血,隐隐泛出金光。他知道,这样的创伤,只有用魔剑渡冥飞泉连斩二十九刀才能做到。
大内三魔剑之首的“渡冥飞泉”,它的主人、锦衣卫白虎堂主郁龙庭究竟是谁的人,又有何目的呢?
“陛下,”萧剑心停下脚步,“我……不送了。以后,还要守护潞王陛下。”
朱翊钧已渐渐习惯了带着墨镜看事物。他回过头,也不挽留萧剑心,只拍拍他的肩,道声:“珍重。”
萧剑心递给他一个金色的手镯:“陛下,如果以后您在外面遇到戴相同手镯的人,不管他犯下什么样的罪,都请您……请放他一条生路吧!”
朱翊钧望着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剑仆,点头应允。两人转身背道而驰,富丽堂皇的皇宫转眼间消失在朱翊钧身后。
他登上一辆牛车,那车夫回头问他去哪里,他却答不出来任何一个去处。
他迷茫无助、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默默下了车。可是他双脚刚刚着地,那牛车立刻就坍塌了。从木屑断辕中,除了骂骂咧咧的车夫,还爬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是孙海……
“让我跟着你吧,陛……”
“你叫我什么?”朱翊钧望着他,微笑道。
“陛……毕公子,行走江湖,有个人做伴就不会太寂寞,彼此也有个照应。”
“哈哈哈哈……”朱翊钧高声笑道,“不愧是阿海,果然反应快!”
两人于是结伴一路向南走去,漫无目的地漂泊,直到当天夜晚才找到一家客栈歇息。
“好!救一人,是一人,作为皇帝没有尽到的普渡众生的职责,如今作为仙家门人,更加不可辜负!”朱翊钧喃喃自语,“既然明君做不成,这样的世道,就让我来做观世音吧……”
他已经在心里暗暗许下证道成仙,拯救世人的愿望。
一眼望不到头的南游之路,一切都是未知数。离开深宫的道路迢递漫长,而此刻,年轻的凡人竟有些说不出的激动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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