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石出

  大明英华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三两分第103章石出秀瓦楼是松江府有名的酒楼。

  人们听惯了、、、之类的字号,起初对二字颇为好奇。

  酒楼主人姓冯,说是自己和老婆,一口气生了三个闺女,乃弄瓦之喜。又说自家闺女一个比一个好看,因此得名。

  冯老板四十来岁,圆胖脸,澹眉毛,一对温和的牛眼,迎来送往的笑容自然真诚,有时看到门口来了花子,也不像别家那般唬着脸赶人,而是招呼伙计送一钵饭,甚至还给小花子两块叶榭软糕。

  日子一久,本地人对这个江西过来、从小伙计打拼成店主的冯老板,不吝赞誉,纷纷照顾他家生意。

  前年,冯老板将秀瓦楼好好整饬一番,二楼每个雅间里,都陈设着三五件景德镇名窑烧造的好瓷,什么五彩瑞兽莲瓣觚、青花缠枝纹牡丹笔洗之类,皆为小姐奶奶或者文人墨客附庸风雅时所爱鉴赏的。

  酒楼的故事和格调都有了,声名更隆,往来松江府的丝商、棉商们,也将这里作为请客谈买卖的好地方。

  这日,恰逢一府三县的衙门休沐,初夏的天气又舒适宜人,到了午间,秀瓦楼高朋满座,连二楼绕着回廊的十几个雅间也挤满了客人,

  伙计们穿梭上下,清脆如唱戏念白的嗓子,亮得此起彼伏。

  但报菜名报得再热闹,也不如客官们对于城中时闻谈得热闹。

  冯老板亲自端着一盆和一壶绍兴黄酒,穿越层层声浪、阵阵聒噪,给一间雅室的客人上完菜,又撩了袍子噔噔噔走下楼,来到榴花红艳的酒楼中庭,向来晚了只能坐加桌的贵客们一一告罪,吩咐伙计们赠送几样糟卤小菜。

  一个食客捞起半只香糟鸡爪,嘬了嘬淋漓的味汁,咂着嘴和冯老板闲聊。

  冯老板殷勤地给席间诸位斟一圈酒,容色平和道,

  冯老板转身吩咐一个伙计快给楼上雅间去添热茶,才又对着上首那位啃鸡爪的老者道:

  冯老板一个字还没说囫囵,身后的楼上忽然传来男女混杂的尖叫声。

  他面前的老食客,眼中也刹那间露出惊恐之色,嘴里叼着的鸡骨头叮啷一声落在盘子里,人像弹黄一般跳了起来。

  冯老板回头看去,登时也骇得目瞪口呆。

  但见二楼的一个包间,青天白日的,却火光涌动,宛然红亮耀目的硕大灯笼。

  洞开的隔门处,就像红灯笼破了个口子,冲出一只刺眼的迅速移动的火团。

  竟是个浑身着火的人,哀嚎着在走廊里翻滚。

  一时之间,整座酒楼大呼小叫,打碎的碗碟声响成一片。二楼的客人们冲下来,一楼的客人们冲出去,只为两个字。

  冯老板高喊:

  伙计们如梦初醒,去墙角取来竹制的水枪式的救火工具,奔到水缸边。

  他们的动作已算得迅捷,但当他们灌满水,转身

  奔向火情时,片刻前撕声惨呼、疯了似地往楼梯处跑的着火之人,已倒在楼梯处。

  伙计们兵分两路,三个人对着火人和楼梯喷水,另外七八人去扑灭雅间的火。

  后面那处的火势,倒不旺,很快就偃旗息鼓,客人身上的火,却像附骨之蛆般,顽强地与水柱抗衡,直烧得受难者头脸四肢焦黑、骨头外露,烈焰才变成火星子,最终熄灭。

  冯老板一屁股坐在地上,牙齿打了几阵架,才反应过来,颤声道:

  一个老成些的伙计奔出门去,从后厨赶来的两个厨子,却惊叫道:

  ……

  傍晚,天边云霞灿烂。

  韩府的花园中,郑守宽正与韩希孟、郑海珠说事。

  郑海珠在家养伤的这些天,守宽照例每天去学校,与曹管事一道打理校务,与范裁缝跟进服装与绣品订单的进度,与孩子们同堂听课。

  韩希孟看向郑海珠,由衷赞道:

  郑海珠抿嘴笑笑。

  她当初只是凭着一则经验,相中黄尊素的妻子,即,有出息的孩子,大概率有不错的母亲,黄宗羲的娘,应该可期。

  当然,现实中也不乏反例,所以郑海珠觉着,自己运气不错,姚氏真的挺能扛事。

  只听韩希孟又问道:

  守宽点头:

  守宽刚说到此处,前院忽然响起一阵丫鬟婆子的尖叫。

  继而传来彭管家和一众小厮的呼喝声。

  乒乓声中,丫鬟婆子护着主母钱氏,满面仓皇地跑来后院。

  韩希孟倏地站起来:

  这些时日韩二爷去苏州谈买卖,二奶奶钱氏更是一家主心骨。

  此刻,她努力露出镇静的神态,没有回答侄女,而是对着郑守宽沉声道:

  郑守宽大吃一惊,

  钱氏只管推他走:

  郑守宽醒过来,拔腿便走,须臾,跟过去的丫鬟跑回来,喘着气禀报:

  钱氏眉头锁得更紧,简短地对韩、郑二女道:

  郑海珠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何曾卖过荷包给宁波行商了?见不得人的又是说得什么鬼?

  但她飞快地和韩希孟对了一眼。

  二人心照不宣:精彩的戏份,要来了。

  不过,此刻还必须瞒着院内诸人,特别是三房那个又蠢又恶的丫头。

  为了演戏逼真,只能受累善良的二奶奶再担惊受怕一阵。

  郑海珠于是作出迫切之色道:

  钱氏点头,由韩希孟扶着,往偏院灶房走,一面指令婆子婢女道:

  ……

  沉埋地下的空间,虽然黑暗,但将地上的喧嚣暴力挡得严严实实,反倒因温暖寂静,而令人骤感安全。

  韩希孟和两个婆子,陪着二奶奶坐在墙角。

  郑海珠则靠着地窖已经插上木栓的门,将脸贴在门缝处,盯着外面的动静。

  此际已是酉末时分,灶房没有掌灯,昏茫茫一片。

  地窖的门缝对着几级楼梯,烟囱边小窗筛进来几缕暮光,落在木阶上。

  很快,守着灶房大门的小丫鬟叫了声,大门伊呀开启,韩希盈的声音说了句。

  旋即,木阶上出现了韩希盈的绣鞋。

  韩希盈颤抖的声音响起来。

  郑海珠能感到袖中那把向来趁手的精钢凿子,但她的手上还裹着纱布,倘若进来的人不对,她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灵活地使用这柄短刃。

  郑海珠一咬牙,掀起木闩,打开了地窖的门。

  晦暗迷蒙的光影中,韩希盈身后,现出三张粗豪冷酷的男人的面孔。

  韩希盈看清开门的是郑海珠,嘴里立时呜呜哇哇地哭叫起来:

  与此同时,三个男人的喝骂,掩盖了韩希盈做作的哭腔。

  其中一个,直接伸手,将郑海珠拖上楼梯,摁在炉灶边。

  另两个,则扑向其他女卷。

  韩希盈面上哭,心里笑,噔噔噔往楼梯上跑,冷不防面前竟出现了那个应该侵犯郑海珠的男子。

  她一骇,还没反应过来,那男子已将她反手制住,以一条布带三下五除二地捆了,对从地上爬起来的郑海珠道:

  然后冲进地窖。

  地窖内,片刻前的情势迅速反转。

  刚刚扑倒韩希孟的男子,须臾间竟被自己的两个同伙合力制服,捆住双手,提到地面上来。

  韩希孟一骨碌起身,对着惊魂未定的钱氏和婆子道:

  她和婆子将钱氏扶出地窖,到了灶间。

  那被捆的歹徒对着两个男子破口大骂:

  又转头盯着韩希盈:

  韩希盈哇地一声哭出来:

  这回是真哭。

  钱氏完全湖涂了,看向韩希孟和郑海珠:

  却听门外脚步声杂乱,一个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声音道:

  ……

  黄尊素从范家浜巡查防汛堤回来,已是向晚时分。

  他在值房匆匆吃了碗面,就随两个公差来到殓房。

  回城的路上,他便听说,秀瓦楼烧死了一个客商,其状极惨。

  殓房中,午作正在扒拉从秀瓦楼拉来的尸身。

  说是尸骨更确切些。

  因为实在烧得不剩几两肉了。

  午作一脸惧意:

  黄尊素早就听妻子说了郑海珠前些时日请神时差点被烧死的事,后来又陆续从市井间获悉桑叶咒语。

  他和妻子姚氏一样,坚定地认为是有人装神弄鬼,因知晓卢象升和顾家二少爷都在查访,黄尊素才没有急切地动用府衙力量参与侦探。

  此刻,黄尊素冷冷地对午作道:

  午作指指一个刷了桐油的竹编大箱子:

  黄尊素过去,打开。

  满扑扑一堆绣品,五颜六色。

  他捡了两个荷包样的,凑到灯下一看,不禁了一声。

  午作和两个公差从旁偷瞄着,不敢立即搭腔。

  他们早看过了。

  事实上,秀瓦楼的老板伙计,到逃命一半又回来看热闹的食客,以及闻讯而来的路人们,也都看过了。

  不是春宫图,就是打仗的。

  要命的是,里头压着女子的男子也好,执刀砍杀的男子也好,都是髡发、短衫的倭人相貌与打扮,而***的女子,或者在刀下求饶的男子,则是明人发式、头盔和衣装。

  黄尊素将荷包扔回箱子里。

  公差这才小心道:

  黄尊素怒斥道。

  公差吓得将脖子一缩。

  黄尊素平日里虽不苟言笑,但对他们一向是不打不骂的,也从未说过粗鲁的言辞。

  午作暗暗幸灾乐祸,叫你多嘴多舌,你忘了,咱们私下里都议论,黄老爷一准看上那个姓郑的小娘皮了,说不定要纳她进门咧。

  恰此时,门外匆匆进来一人,正是刘捕头。

  刘捕头满脸淌汗,神情却兴奋。

  他咧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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