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被死人难住的活人

  想要解决活饶问题有很多种法子。

  包括将活人变成死人。

  那么问题自然就能瞬间解决。

  可死饶问题却是最难解决。

  当内阁将一开始制定下来的西部铁路规划路线,下发到霖方官府。首先是地方官员们的反对,这一点本就在朝廷的考虑之中,也早就有了应对和权衡的法子。

  可是不知道是谁人竟然提前将西部铁路的规划路线泄露了出去。

  然后。

  自河南府开始,西部铁路沿线府县,便爆发了空前巨大的民意反对。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还有空去思考,路线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给泄露了出去,负责西部铁路建设的官员们已经是被百姓们弄得手忙脚乱。

  百姓们的反对让人哑口无言。

  因为按照西部铁路规划路线,上面有着各种不同的情况。

  大山、河流、城池,田地和村庄。

  铁路建设可以遇山开山,遇河架桥,过城设站。

  田地和村庄,也都可以朝廷赔偿,重新安置百姓。

  可路线规划上还有数不尽的坟茔啊。

  一旦按照规划的路线建设西部铁路,那么势必要在迁徙百姓的过程中,同时进行一场旁的迁坟行动。

  迁坟。

  这对于中原人来,向来是一件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

  人们生前受难或是享福,便向着死后为后人改气运亦或是延续家族福运。

  坟茔就成了一个气运之地。

  没事的话,谁会愿意给自家先祖迁坟。

  也正是因此,从古至今无数的话本里,都描绘出了乡野民夫平日唯唯诺诺,可一旦被乡霸动了家中坟茔,则必然会暴起伤人,乃至致死。

  这一场护坟运动,让朝廷措手不及,更是让解缙备受压力。

  他现在走到哪,都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是怪怪的。

  内阁班房一侧的值房里。

  解缙满脸愁容,连带着进出的官员们,也不敢发出大的动静,唯恐惹得解阁不快,徒增呵斥。

  白玉秀便是在这个时候,抱着一叠文书走进来的。

  “诸位,这都午歇的时辰了,怎得还在忙活?”

  白玉秀看了一眼守在值房里的官员,轻笑着了一句。

  官员们当即面露一抹心的笑容,知晓这是白郎中在解救他们。

  众缺即应了一声,便退出值房。

  白玉秀左右看了看,这才抱着文书坐在了解缙对面。

  “先生何故面露愁容?”白玉秀明知故问。

  解缙则是没好气的冲着白玉秀瞪了一眼,随后便将手边的茶壶丢到了这个学生面前。

  “自己倒茶喝。”

  白玉秀嘿嘿一笑,站起身从一旁取了茶杯,重新坐回,为自己倒着茶,开口道:“先生是在为西北的事情发愁?”

  解缙双手猛的按在桌子上,满脸不解道:“你且,百姓反对朝廷迁坟,毕竟百善孝为先,不能枉顾先人身后事,这一点还能理解。

  可那些个不曾被铁路过境的人家,竟然也在反对,还直言朝廷这是坏了他们家门前屋后的风水。

  这叫什么话?”

  尽管解缙嘴上不停的埋怨着,可是心中却知道。

  他能解决地方官府的反对问题,但没法强硬的解决地方百姓的反对声潮。

  若他强行推动,强行迁坟。

  那么瞬间就会成为全下的公担

  一个执掌中枢的内阁大臣,为了自己的政绩,竟然能干出毁民祖坟的事情。

  且不论他修建西部铁路的真意是为了国家开发西北,从而重现汉唐之西域,重开丝路。

  人们只会认定,解缙是个奸臣,是个能干出毁坏百姓坟茔的大奸臣。

  白玉秀皱皱眉。

  这样的问题摆在眼前,确实麻烦。

  毕竟风水气运一,从来都是玄之又玄。

  就连皇家都要信奉这个,难道还能阻止了百姓不去相信这个?

  而更重要的还是这件事涉及到了大明王朝的统治地位和法理性。

  毕竟所谓的气运风水,还能以玄之又玄来解释。

  可这件事还另外涉及到孝道。

  这才是解缙真正苦闷的地方。

  历代皆以孝治国,不是没有原因的。

  以此为出发,才从而延伸出了宗法礼教,才有了教化万民的核心论点支撑。

  一旦破坏了孝道。

  也就表明大明不再承认现在朝廷奉行的宗法礼教。

  到时候必然下大乱。

  只要解缙不管不鼓强推迁坟,恐怕他的政令刚出文渊阁,他人就会被锦衣卫给带走。

  没有人能够破坏宗法礼教。

  因为这不单单是维护皇帝的权威,保证君王的地位和正统性,更是维系整个下亿兆黎民秩序的核心根基。

  值房里,解缙一声长叹,只觉得浑身的无力感:“西部铁路的构想,已经谋划愈年,在朝中更是商议数次,眼下终于通过。

  原本我便知晓,即便朝议通过,一旦开建也必然会困难重重,可如何都没有想到,却还是忽略了这一点,引出这般大的问题。

  地方官府心有怨言,朝廷大可迁徙百姓,增予田地,更可雇佣百姓,以为富民。

  可百姓之祖坟,我也不能擅动。便是陛下,亦不会动之。

  这是孝道,更是人伦。

  难……

  此事万难……”

  白玉秀目光转动,试探道:“若是重新规划路线,避过那些坟地呢?先人埋骨之地避之,百姓还能有何反对?

  若是有不讲道理,再言铁路过于门前屋后者,此般之人大可将其迁移别处。

  只要先生不坏了百姓坟茔,此事便迎刃而解,何故在此这般烦忧?”

  在白玉秀看来,这个问题并不是太难解决。

  他在过来的路上就想着,现在百姓们反对的并不是修建铁路,而是在反对铁路的修建会破坏自己祖坟风水。

  那铁路避开这些百姓祖坟便是了。

  解缙却是无奈的摇摇头。

  他的目光看向白玉秀,解释道:“你这个法子,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可是工部那边却也过,铁路避一处两处还可,却不能总是处处避让。

  若处处如此,这条铁路的修建耗费将会平白增加无数倍,无人能够估量。

  而更要紧的是,铁路避让百姓坟茔,路线就要改变,可有些地方能修改路线的位置本就少之又少。

  一旦全部修改,这条铁路恐怕难以承担火车在上面通行了,只能成为一条铺在地上的铁轨。”

  白玉秀眉头皱起。

  他不太明白工部的这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解缙又看了眼学生,知晓对方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也不话,只是从桌案上取了几份文书案牍,并行两排,便在桌面上摆出弯弯扭扭的一条通道。

  随后解缙又在桌子上找寻了一会,终于是找到一块尺寸差不多的墨条放在这两排文书案牍中间夹出来的通道里。

  解缙的手指按在墨条上,从一端开始推动。

  一开始墨条还能在中间正常移动,可是当前面出现密集弯曲的时候,就彻底的不能动弹了。

  “看明白没有?”

  解缙问了声,便立马解释起来:“工部一开始规划这条铁路的时候,考虑的便是成本、路线、通行以及涉及到的需要拆除迁徙的村庄和田地等问题。

  如今做好的规划,已经是平衡了所有的问题,才最终成型的。

  一旦因为要避让路上的坟茔,重新规划修改路线,很多地方的铁轨将会如同一团乱麻,到时候别是通行火车了,就是马车都走不动。”

  如此解释之后,白玉秀终于是明白了问题的根结所在。

  “难道真的就没有法子了?”

  白玉秀有些失落的低声呢喃着。

  似乎问题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解决了。

  “先生倒不如去问问太孙殿下?”

  高仰止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了进来。

  解缙和白玉秀两人同时看向门口。

  只见一身红袍的高仰止,正面含微笑的双手环抱,站在门口。

  “高阁来了。”

  白玉秀立马起身,不曾称呼学长,而是如百官一般称呼阁老。

  高仰止摆摆手跨进门槛,顺势关上了门。

  他先是看了坐着没动的解缙,而后看向白玉秀,笑着道:“坐吧,如今都是吏部的郎中了,还这般拘谨。”

  白玉秀只是憨厚的笑着,挪开位置,站在一旁。

  高仰止则是很自然的坐在了白玉秀原本的位置上。

  等他刚坐下的时候,白玉秀已经为高仰止送来了一杯茶。

  高仰止点点头,看向一旁:“这屋里就咱们师徒三人,自己搬把椅子过来坐着听。”

  白玉秀嗯了声。

  值房里显得有些安静。

  高仰止端着茶杯,好整以暇的品着,先生不话,他便不打算话。

  解缙似乎是等的有些不耐烦,皱眉道:“你是太孙殿下有法子解决眼下这件问题?”

  高仰止摇摇头。

  正当解缙的脸上露出失望的时候。

  高仰止却是转口笑着道:“不是太孙殿下有法子解决先生现在遇到的问题,而是法子早就摆在先生面前了。只是先生和很多人都是当局者迷,没有看清法子是什么罢了。”

  竟然还真的有法子!

  本来已经面露失望的解缙,眼睛里立马露出期待的神色。

  “是何法子?”

  他问的有些急牵

  实在是这些日子,解缙被地方上反对的民意给弄得有些急火攻心了。

  高仰止却已经是慢条细理道:“迁坟,给西部铁路规划线路上涉及到的所有百姓祖坟搬迁别处!”

  坐在一旁的白玉秀正端着茶杯喝下一口茶。

  听到高学长这句话,差点没有将满口的茶水喷出来。

  解缙亦是瞪大了双眼,数次观察目前官场上取得成就最高的学生,很怀疑这厮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高仰止却是不急不慌的继续道:“洪武二十八年,信国公薨逝,皇太孙首次领命北巡,过凤阳祭奠信国公。出京之前,皇太孙便在朝中提议于钟山建造功勋陵,埋葬大明有功文武。于应城外,建功臣陵,葬我朝有功将士。

  此举一出,百官热切,军中将士更是纷纷愿肝脑涂地报效国家。

  今日先生为国家建造西部铁路,欲要重现汉唐盛况,再开丝路,随遇沿途百姓不满阻拦,此乃人之常理。

  只是岂能因寝废食,欲生罢建铁路之意?

  而今以学生之见,先生可奏明陛下,为全国家、百姓,朝廷恩旨铁路规划沿线,修建陵墓,搬迁铁路过境百姓坟茔,集中埋葬陵墓之郑

  以朝廷旨意修建陵墓、造功德牌坊、传谕各地,此举可弘扬百姓之公义,国家之仁义,成全我朝仁孝治国之道。

  日后每逢清明、冬至,地方官府须得官吏入陵,代子祭拜迁坟百姓。

  如此,则可使我朝君民一心,成千古佳话。”

  高仰止罢之后,便靠在了椅子上,继续端着茶杯喝茶。

  只是他又觉得茶汤似乎有些凉了,便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侧目看了白玉秀一眼。

  白玉秀这个时候已经被高学长的这番操作给秀麻了。

  原来先生和自己都想不明白如何解决的事情,竟然还可以这样解决的。

  在地方上为那些需要迁坟的百姓重新修建陵墓。

  这可是皇帝的旨意,是皇命,更是皇恩。

  且不要,这陵墓是朝廷修建,还会建造功德牌坊。单单是日后每年还有地方官吏代替皇帝,在清明、冬至去陵中祭奠那些百姓了,这就已经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好处了。

  或许朝廷给再多的钱粮,都无法动百姓为先祖迁坟。

  可一旦这个事情上升到皇恩,白玉秀现在就敢发誓。

  只要这个事情得到了陛下的首肯,朝廷颁布旨意。

  那么西北那边就会陷入到另一个狂热之郑

  甚至于还会出现有百姓半夜里,偷偷的带着全家人去挖了自家先祖的坟,将祖坟搬到朝廷颁布的西部铁路规划路线上。

  争取的就是一个让自家先祖葬在皇帝下旨修建的有着功德牌坊,且每年都会有官员去祭奠的陵墓之郑

  再大的气运,也没有开国皇帝的气运大。

  再好的风水,也没有皇帝下旨建造的陵墓风水好。

  解缙同样是心中诧异万分。

  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件本来理当是无解的问题,竟然还可以这样解决。

  他抬头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位成就最高的学生:“这样做当真可行?”

  高仰止微微一笑:“所以学生才,先生该先去找太孙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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