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教授,您一定得尝尝这个。”马丁端着两个大杯,敲开隔间木门,某种冒泡的甜味和外面的乐声闯入空间,又重新被门板隔断远去。
将东西搁在桌上没被纸张侵占的位置,他自己端起一杯,啜吸了一口,“听说老板靠这赚足了一座庄园的身家。”
“这是什么。”
克拉夫特把那杯正有液滴流下的危险物品拿开,远离满桌纸张,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那是一股带自然甜香的清澹酒精,基底来自啤酒,加入了气息清凉的叶片碎末,还有稠厚的增甜调味料,稀疏的小气泡不时从浅金色液体中析出,加入雪白浓厚的浮沫。
一层水雾凝结在杯壁上,那些液滴就来源于此。
“酒?冰的?”看起来不便宜,现在可是夏天。
“蜂蜜啤酒,里弗斯附近仅此一家。希望合你的胃口,不过我还没见过谁不喜欢的。”马丁吹开浮沫和薄荷碎,又吸了一口酒液,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热天从校外售卖点带回的饮料?可真是令人怀念,连那股气泡充足的清甜味也很相似。
“太感谢了,不过有正事要干前不适合饮酒。”
“尝一点,这酒很澹,提神。”
“成,就一口。”克拉夫特端起杯子,很少有人能拒绝气泡甜味饮料,他更是资深爱好者。
入口跟想象中有所差别,甜味不是很浓郁,更多的是清爽和气泡感,像是豁然从闷热的小房间里摘出,回到特姆河最宽阔的水面上,雨后凉风袭来,对维斯特敏最好的记忆莫过于此。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确实不错,像是值一座庄园的味道。”
“这儿可真是糟透了,不仅热,还吵。这乐队,要不是邀请函上写着,我还以为是宴会呢。”
“正式场合总需要些氛围,总不能冷冷清清的吧?”马丁扫了一眼桌上纸张,“这是您的发言稿吗?”
“不,当然不是,这是皮特里的,而且也不是发言稿。”
“皮特里?为什么他的东西会在您这儿?”
“什么叫在我这?这是里弗斯大学结核与罕见病医学学会,以聚会需要名义调用文件,维护已故参会者的学术名誉、追授荣誉。”
“啥?”
“作为学会主任委员,我正在参阅这些手稿,方便整理出有价值的信息。”克拉夫特浏览完纸上内容,仍不放心,将纸张举到阳光下,观察透光纸面,试图从里面找出些非常规的记录手段。
“啊……啊?”马丁肃然起敬,但也想到了一些其它问题,“除了您以外还有哪些委员要看?毕竟皮特里讲师的死跟异教有关,会不会有不适合泄露的内容?”
“没了,就我一个。”
“那这个学会?”
“反正是有过硬授权许可的正经学会。”克拉夫特没有解释太多,失望地放纸页,抽出另一张,随手拿来杯子润了润嗓子,在这种天气说多了话有点口干舌燥。
“况且我也没找到那种‘不适合被其他人看到的内容’摆在明面上,这已经是第三遍了,所以才拿到这来看。”
“明明白白的手术记录,操作心得,和我们那的解剖……哦不,人体结构讲师水平差不多。”
“基本都是些已有的操作,没有什么很大的创新点和流程改进。可能是经手病例不足,甚至手术时间上还拖得更长一些,也没有后续跟进。”
“缺乏特殊性,样本数量少,不像是拿到聚会上说的东西。这要么说明他是跟我一样不到最后关头不写稿的懒人。”
这里面专业内容马丁不甚了解,不过有一点是听懂了:克拉夫特没找到想要的证据。
“要么就是有人拿走了要找到的部分。”
“没错,我问了看管者。”克拉夫特嚼细嘴里碎末,咽下后继续说道,“布里默也去过,以学术聚会的名义,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拿走什么。”
“必须得承认,有时这个身份太好用了,唯一的遗憾在于我不是第一个这么用的。”
“不过布里默的举动本身就透露了很多信息。不管他是否带走了什么,至少说明了在那时,他觉得皮特里接触到了某些东西。这也是我还愿意在这些废纸里花时间的原因。”
“有什么发现吗?”
“当然有。”克拉夫特瞟了一眼门口,确认它真的关严实了,即使有谁想要贴在外面窃听,听到的也只会是嘈杂人声和间幕奏响的乐团演奏。
“皮特里,他做的截肢手术真的偏慢。”
“您刚才说过这点。”
“没错,但有几场实在太慢又太标准了,包括严谨的血管止血,他用鸦喙钳挨根拉出动脉末端,缝线结扎,包括一些小动脉,这个耗时非常长。”
马丁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在断肢截面把断头血管逐一挑出,“我宁可用烙铁。”
“这个操作本身是对病人预后有益的,马丁。用烙铁固然快,但焦湖的伤口不利于愈合。他的问题在于,耗时实在是太久了,你能想象一场够外面奏完五六首曲子的截肢吗?”
二十余分钟、近半小时,这个手术时间在全麻下不值一提,无非眼睛一闭一睁。在无麻醉下就大概率是眼睛一闭不睁了。
“那太可怕了。”
“确实,有冰镇麻醉也不太可能解决,那太可怕了。”克拉夫特意味深长道,“不过那很快要成为过去了。”
他轻摇脚边的箱子,内部成套玻璃器皿发出风铃般清脆碰撞声。
外面的音乐步入尾声,主持者的报幕声压过喧闹,累赘的前缀称号被回声反复锻叠,像有什么团队要集体上台领奖。
“……及里弗斯大学名誉教授,文登港学院讲师,同时也是一名继承了先祖英勇血脉的骑士,从遥远的王国北方来到维斯特敏……”
“呃,说实话真有点尴尬。不知不觉轮到我了,一会再见,帮我看好这些纸。”克拉夫特与马丁碰杯,仰头喝尽最后一口。
“愿天使祝福您的嘴唇。”
“谢谢,还是免了吧。”说到天使,克拉夫特想起那颗挂坠还在自己身边,红光莹莹。
“别着急,以我的经验,一般念到这这还有好一会的时间,太早出场会显得很掉份,最好卡着点出现比较好。”有着多次安保经验的马丁给出了中肯建议。
“哦对,说起天使,确实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之前那个怪人临死前不是说了些话么?”
“什么话?”为公爵和尹冯的病情忙活了这么多天,克拉夫特早把林中的事情挤到了脑海边缘,靠着翻阅记忆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对他们说,不要惧怕,我报给你们的是大喜的信息,是关乎万民的……】
“我找了个神学院的熟人,绝对可靠的那种,问了问到底是什么意思。”马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小口享受着冰饮,看来不是个坏消息。
“是一段圣徒见到天使下凡时说的话。放心吧,不是诅咒之类的。得亏没说是异教徒念的,不然可免不了一个‘渎神’大帽子,他得跟我拼命。”
黑袍的身形在门前顿住,过于清晰的记忆中,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孔犹在眼前,斑斓鳞蕈下,残留五官扭曲出可辨识的“惊讶”表现。
现在回味起来,那种“惊讶”中包含的东西唯独没有对死亡的不甘,或可解读出微妙的惊喜,乃至得偿所愿。
蠕行生物躯壳早在远处被层面错乱所肢解,他不可能看到。而那种临终前扫过、微弱如鼻息,大概是其精神感官的东西,范围仅局限于周身,尚不能延伸出窗外。
“谢谢,劳烦你上心了。”克拉夫特推开房门,现身于正厅中,步入鼎沸奔涌的声浪。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