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反其道而行之

  当黑暗再次笼罩了整个世界的时候,向楠的脑子里只有乔老先生的那一句话:

  他们越是让你做什么,你就越要发着来。

  当乔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向楠的眼睛。嘴里虽然说出的是陈元初性格中叛逆特性,但向楠却知道,那双智慧的眼睛,透过一代的躯壳,看到了隐藏在灵魂深处的自己。

  那一瞬间他突然间明白,这既是乔先生对陈元初说的话,也是在那短短的不足一分钟的时间里,给他这个陌生人的建议。

  反其道而行之吗?

  向楠坐在黑暗当中,试图清理脑海中纷杂的思绪。

  他开始追本溯源,这个“本”大概要追溯到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陷入到自己意识的深渊当中。

  ——暂且把这里当作是意识的深渊吧,毕竟它十分的相似。即便这里是某个人的梦域,而陷入的无意识循环剧情,也是主梦人记忆的片段。

  向楠努力地回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也得回忆一下,在进入这里之前,他到底在做什么。

  然而向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段记忆就好像被人生生的割裂了一般。就像把一段连续的电影莫名其妙地分割成了几个零碎的片段,又被人从中间抽走了好大一块。当向楠开始试图回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七零八落,连一件完整的事件都拼凑不出来。

  他努力的向前、再向前的追索,他甚至想起了自己和林圆在商场里面试衣服;想起了在一栋别墅前,他看见了曹丽;甚至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荣慎坐在玻璃方舱的外面,教他拼七巧板的场景。

  可是这些画面没有一个能够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向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终究是没有理出任何头绪。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要如何反其道而行之呢?

  向楠换了个姿势躺在地面上。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最喜欢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这是他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曹丽对他的看管十分严厉,或者说是十分警惕。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向楠,却又无时无刻不在逃避着他。

  所以曹丽绝对不允许向楠躲在被窝里,偷偷干任何需要她去思考和猜测的事情,因为这样会让她发疯。

  可曹丽又没有勇气始终盯着向楠,因为在她不断的自我加深的恐惧中,向楠已经变成了看一眼便会感染魔性的怪物。

  便是在这样奇怪的相处模式和令人窒息的家庭关系里中,向楠养成了“大”型睡觉的习惯。他会将被子浅浅的搭在肚脐上,然后整个人坦然的躺在床上,展露自己的一切,就好像猫露出了自己的肚皮那样。

  ——当它们想要向铲屎官展示友好和信任的时候,即便不想也不得不这么做。

  此时的向楠就这样肆意的躺在黑暗当中,他放弃了原本思考一切事情起源的这个念头,开始转可遇见的一切结果。

  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有开端和结果的,当然,不同主观的判定,让每个人对某个事件初始和终点的划分都不尽相同。

  但所有事情的终点毕竟是导向某一个目的。而向楠对造成眼前情况的一个认识,基本上可以锁定在截灵门身上。

  那么这个最终的目的显而易见。

  ——就是想让他融合而已。

  既然双方都打出了明牌。不管中间的过程如何曲折和复杂,如何的讳莫如深,最终要将向楠推向的结果,必定是融合。

  向楠不知道上次强行吸收了半个守梦灵,算不算是一种融合。但是很显然截灵门认为:那不算。

  截灵门对融合,显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所以他们又一次将向楠拉进了这样的场景当中,并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从融合的最终目的来往下想,向楠心想:以他们目前设计的这种种桥段来看,针对他本人的力度似乎极其微弱。

  ——他没有费太大的精力便发现了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他们甚至直白地给自己套上了一个别人的壳子,而他们挑选的这个场景也十分地温和无害:距离陈元初18岁成年还有三年,而且是一个周末。

  这就像一个悠闲而平凡的平常日一样。即便是几十年前,这一天的陈元初也无非就是调皮捣蛋的惹了些小麻烦,也只需要乔老先生亲自出马对他不轻不重的责骂一番。

  这样平凡却又显得不那么枯燥的日子,究竟是哪里吸引了截灵门将自己拽进这样的循环当中?

  向楠想不清其中的关窍,便大胆地假设:这不重要。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自己。

  可是从这个角度来想,这似乎又与最初的那个想法相违背,也就是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融合。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他们既要让自己融合,这又不需要让自己参与?

  想到这里,向楠浑身一颤:是了,它还有一个特性,这个特性从来没有在任何元壳身上发现过,是属于他独一份的一种体验。

  ——那就是附身。

  这是一种形象的说法,直至现在向楠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半个守梦灵,而这半个守梦灵为什么能够像附身一样,在梦域空间中占据他的身体。

  秦礼是打开这个特性的钥匙,那半个守梦灵是实践下去的样本。

  如果他想的没错的话,这一次截灵门也是在利用这项特性,将他逼退,而让一个别的什么东西占据了他的身体。

  向楠别的记忆破碎不堪,但唯独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在他进入这个奇怪的循环之前,他还是他。

  因此向楠可以肯定,截灵门调动了他体内原来就有的家伙,成为自己身体的主导权。

  而向楠扒着手指头,数一数在他身体之外,也只有两个意识:一个是那个嚣张傲慢的守梦灵,但上次他将这个家伙以相似相溶的原理融进了元气当中后,他不信这家伙能够这么快的再挣脱出来。

  另一个,向楠盯着自己手指头看了许久。

  ——另一个便是自称为小明的陈元初。

  当他脑海当中闪过“小明”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再一次有一种撕裂的疼痛感。紧接着一个个画面片段,又一次在眼前闪现。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记事本,记事本上写满了张狂肆意的字体。那些字体像一个个跳舞的小人,在向楠的面前扭腰踢腿,上下翻飞,好像在杂耍。

  在这一个一个杂耍着的字体当中,向楠隐隐约约的找到了某些凌乱不堪的片段。

  之后,一句话跃然在他的眼前:如果容器坏掉了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一页看到这句话,但他能感受到陈元初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充满的真实情感。

  向楠捂着头,脑子里反复着回想着这一句话,心里突然间有一些释然。

  同样的念头,在他儿时不知道有过多少次出现。在他还不能够理解什么是元壳,而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元壳的时候,就有人跟他说过:

  “你是一个容器,你身体里装着一个了不得的东西,我们需要你好好的保存它,好好的压制它,你毕生的荣誉和骄傲便是将它困在你的身体里。”

  他记得有人跟他说过,他是全人类的“英雄”。

  小孩子都有些英雄主义,曾经一段时间他也为此而骄傲,直到他第1次摔破了手肘,引发了一场规模不算大的混乱开始,在他那贫瘠的尚没有完全发育的大脑当中,便留下了一张张忌惮惊恐的表情。

  小小的英雄就这样被关进了大大的方舱当中。而向楠的早慧又让他很快从这种幼稚的,带有欺骗和哄骗性质的大饼中清醒过来。

  所谓的英雄,不过是他们想让他乖乖听话的一种说词。就像一个道德的枷锁,当需要的时候,它可以套在任何人的脖子上。有时候那是一种鼓励,有时候又是一种崇拜。可是在向楠的心中这两个词套在他身上,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逼视的责怪。

  所以当他逐渐明事理之后,他反反复复的问过自己: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如果我不再好用又会怎么办?

  陈元初以无比调侃的口吻说自己是小明,可当他在本上写下容器坏了会怎样的这种表述时。

  那种心情,向楠感同身受。

  那是一种混杂着不甘,厌恶,绝望以及茫然的情绪。

  而那个时候的陈元初可能并不知道,当一个花瓶坏掉的时候,只要鲜花还是好的,人们就会立刻再换一个花瓶。

  如果连花都烂掉了,那便会连花带瓶一起丢掉。

  不管是哪一个结果,花瓶破了就是破了。没有人会想去弥补,也没有人会愿意费那个精力去弥补。

  所以向楠能够从那手写的一句话当中看出对未知的一种迷茫,费解和担忧。但在他这个第3代元壳面前,则是赤裸裸的恐惧。

  ——在他之前,第1个花瓶碎掉了;第2个花瓶主动倒在地上,连花带水,全倒了出去。

  花瓶永远是被选择的。

  而鲜花才是这个组合当中的核心。

  念头停在这里,在负面情绪即将达到顶端的时候,向楠重新沉淀下来。纷乱舞杂的各种念头如浪潮般平息下来,向楠居高临下的看着这重新回归安宁的海浪,弯腰舀起了最重要的一瓢:

  融合。

  ——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让我跟魔心融合。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他们现在找到了新的方法。

  让他进入到陈元初的身体中,体会陈元初的一天,那么另一面是不是让陈元初也进入到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向楠凑起了眉头。

  因为他对于自己在进入循环前身体在做什么毫无印象。

  可见他进来前的身体状态,绝对是截灵门所精心挑选的一个契机。

  只是他缺失的记忆,让他只能够管中窥豹。

  ——没关系。

  向楠撑着腿,缓缓的起身。这一次他向后退了三步,彻底将自己陷进了漆黑的暗色当中。

  他终于明白乔先生让他反其道而行之的真正目的了。

  只要截灵门的目的是想让他融合魔心。不管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最终都是要让他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

  ——可是如果从现在开始,老子概不配合呢?

  向楠的嘴角微微翘起。他不由的学着乔先生那般拢着手,漠然的看着黑暗与光明之间的那条鲜明的分割线。

  不管循环几次,不管循环之后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如果他压根不让循环开始的话,那一切的阴谋诡计又该如何进行下去呢?

  所谓的鱼死网破,得是鱼跟网互相较劲才会出现的两败俱伤。

  可如果最开始鱼就只是贴着网,像一条死鱼,一动不动呢?

  陷阱和阴谋大多都是人主动走进去,才会惊觉上当受骗。

  所以向楠在此时此刻突然间决定:

  什么都不做了。

  如果不管他做什么都会落入截灵门的陷阱的话。

  那就干脆什么都别做。

  且不管截灵门耍出什么样的花招,什么样的诡计,他只记住一点:

  他是第3代元壳,魔心现存的容器。只要他自己不想,没有人能逼着他融合,或者不融合。

  主动权在他自己手里,而向楠平生恰好最讨厌被人胁迫。

  黑暗也许会让寻常的普通人恐惧,但却给了向楠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当初曹丽精神压力极大而控制不住地对他施暴时,他会主动钻进杂货仓,把自己在黑暗当中关上几个小时。

  后面这个时间从几个小时拓展到十几个小时。

  直到有一天曹丽将他所在的那个杂货间锁死,直到第2天,清醒过来的女疯子慌慌张张地打开仓储间门的时候:瞧见的是向楠安然放松的睡颜。

  对于常怀惊惧的人来说,边界感和封闭空间反而是一种安抚,向楠喜欢儿时的那个玻璃仓,也喜欢这栋老房子的杂货间。

  因为这两个地方,都具体得叫他安心。

  所以,向楠心想:我选择什么都不做地留在黑暗中,

  反正着急的那个,肯定不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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