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开车来接向楠出院。
先跟林圆一起把向楠的东西抬到面包车上,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向楠,坐在了后座上。
林圆熟门熟路地为他系好了安全带,让向楠有一种自己大概已经高位截瘫的错觉。
“你有三天的假期,”杨光对向楠说道:“这三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玩,我和林圆都陪着你。”
向楠面色平静,口气沉重地说道:“哥,我到底得了什么绝症,你们直接跟我说。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受得住。”
……
杨光呸呸呸三下,怒斥道:“没事别诅咒自己!你只是脑子不太好……”
说到一半,杨光自己都说不下去,“算了算了,反正这个假期是总部特批给你的。你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必问,你只说你愿意干嘛。”
林圆在一旁拼命点头,“费用总部全报,就算你现在想吃鲍鱼龙虾,我跟光哥二话不说,一定给你弄来。”
向楠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回到了他和曹丽最早的老房子。
这片老小区还有半年就要拆迁了。原本热闹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楼房,如今也逐渐空荡,冷寂了下来。
向楠在前带路,杨光和林圆跟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上了陡峭的,腐朽的楼梯,穿过潮湿的走廊,窗边结满了蜘蛛网,墙角上遍布着黑色或是青色的霉斑。
向楠和曹丽住在走廊尽头最小的那间房。向楠第一次有了“近乡情更却”的即视感。
他站在脱臼的木门外,怀揣着无法言说的心情,推了推木门。
门没有锁,吱呀一声开了。杨光和林圆在背后对视一眼,跟着向楠一起走了进去。
一股潮糊糊的味道扑面而来。熟悉的家具,熟悉的色调,甚至连光线都让向楠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向楠甚至产生了一种曹丽一会儿会从卧室走出来的错觉。而这种感觉过于逼真,让他控制不住地站在了主卧的门口,握上把手推开了主卧门。
然后,他就跟一个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只穿了个大裤衩和人字拖的大汉,对视上。
大汉:“你谁呀?怎么进我家!”
向楠:……
然后他们三个人就都被赶了出来,甚至差点被报警,告他们一个私闯民宅。
——也是,过了这么久,这个房子早该转租出去了。
三个人尴尬的坐回面包车。杨光左思右,找补了一句,“正常人谁在家不锁门呢?”
林圆却又十分没有眼力见地拆台,“可是,我们也没敲门啊?”
向楠闭目养神,全做自己现在正在发病,刚才的一切就当忘了。
三人在面包车里尬坐了几分钟后,杨光忍不住回头,“你还想去哪?”
向楠心想:如果这是一部偶像剧,他现在大概会想去游乐园来弥补一下童年的缺陷。如果这是一部悲情戏,那他现在大概是想要去看海,跟林圆和杨光度过最后的时光。
然而,这是现实不是拍戏。
向楠:“回总部吧。”
杨光再三确认后,不情不愿地拉着向楠和林圆,回到了总部的老宅子。
向楠走在前面,杨光和林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向楠忍不住停下,回身,皱眉,叹气,无奈道:“哥,我只是脑子坏了,不是要死了。”转头看向林圆,“也不是半身不遂了。”
杨光和林圆同时歪着脑袋,一脸的莫名其妙。
向楠不得不说得更直白,“我不用监护。”
杨光和林圆立刻尴尬地表示他们这就去食堂参观一下,阿姨今天新做的菜式。
向楠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呆呆地坐在床上。
便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力又有些模糊了。他不太记得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总部,也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向楠在房间里坐了许久,突然间打了个激灵,就好像被人冲上了行动的电一样,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
他晕头转向的在屋子里一顿翻找。最后终于在床板下,翻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个本儿。
这是荣慎当初送给他的日记本。那时候荣慎看出了他对总部的隔阂,想让他将秘密写在日记本上。
那时向楠虽然心里感动,但脑子里想的却是: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不过此时此刻,好容易从大脑皮层的褶皱中翻出了这个日记本存在的向楠,却把它作为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如果,向楠想:如果我过去曾经真的,有哪怕那么一刻钟,想要不正经……那我是不是会在这里面写上点什么?
抱着这样的念头,向楠打开了日记。
然而现实总是过分骨感,荣盛送他的这个日记本,里里外外干净的一如新买。
不过向楠却在这个日记本的下面发现了另一个老旧的记事本。
他深色费解地拿起这个记事本,发现上面有一把简易的三位数密码锁。
向楠脑子一愣,下意识的去抠了一下这个密码锁,竟直接将这三位转码抠了下。
——谁能想到这三位数的密码竟是个障眼法。真正锁住这个记事本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钥匙孔而已。
钥匙……
向楠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努力的回忆,总觉得自己在什么时刻拿到过一把钥匙。
可是究竟是什么人因为什么递给他这把钥匙,而之后他又将这把钥匙放在了哪里,他完全想不起来。
心急如焚的向楠又一次对整个房间进行了大扫荡。可是这一次,他便是连犄角旮旯的灰都抹了一把,也没能找到这把锁的钥匙。
向楠出了一头的汗,等他重新坐回床上的时候,怔愣地拿起了记事本,突然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个本子似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不出三秒,他重新起身将整个房间又搜了一遍。
——偏偏在这个时候犯病了。
向楠一遍一遍的看着记事本,又一遍一遍地翻找着整个房间。不知道重逢了几轮,他回身发现枕头落在了地上,还被自己踩了个大脚印,桌子椅子被挪的到处都是,那个布满了裂痕的花瓶,被他直接放到了窗台上。
向楠这才意识到他是翻整过这里的。
只是他自己忘了。
向楠沮丧地坐在地上,沉默片刻,提笔在那日记本上写下了一句话:钥匙,不在房间里。
另一边,秦乐掐着手里的葫芦手串,若有所思。
秦礼在梦域中对他说:融合才是向楠唯一的出路。
“融合”两个字,秦乐并不陌生。因为这并不是最近几年才提出来的新词儿,早在一代元壳的时候,就有老学究们提出了让元壳融合魔心的可能性。
但那个时候更多的是一种异想天开的设想。没有足够的理论支撑,也没有足够的实践经验。那个时候能够千挑万选出一个元壳,也是不易。在一代之前已经有十几个无辜的孩子,因为尝试寄宿魔心而成为牺牲品。不管是世俗的压力还是这项研究本身的风险,都让总部的那些激进派开始束手束脚起来。
这个时候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成功的寄宿者——一代的陈元初。如果在他身上来尝试虚无缥缈的融合,颇有些自掘坟墓的嫌疑。
所以这个理论一直被束之高阁,藏在档案馆中尘封多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又从秦礼的嘴中听到这两个字。
秦乐反反复复地磨搓着手里的紫葫芦手串。
——在那梦域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阿桑的描述来看,向楠先是被守梦灵夺去了身体的控制,紧接着又强势的夺了回来。这一来一回之间,一定有什么被改变了。
——比如他脑子里那块褐色的区域。
只是这块区域代表了什么?是秦礼所说的融合?
又或者是截灵门铤而走险,让向楠强行融合失败的结果?
这么多年来,总部一直跟在给截灵门擦屁股。
从秦怀柔妄图炸毁灵槐树,却引发了诸多梦域混乱的时候,总部便一直被截灵门牵着鼻子走。
自那时起,秦乐便有一种感觉,这些灵魂碎片未必是随机散落,相反更有可能是被有心人利用,抱着特定目的,输送到实验对象的身体中,验证某些结论。
如今他们把验证出的理论,胆大妄为地在向楠身上使用。而更令秦乐警惕的是,连向楠本人都不是总部挑选的元壳人选。
秦怀柔当年为什么会挑中向楠呢?
一个尚未出生的胎儿,在母体当中又能展现出什么样的优秀的天赋,能够让秦怀柔将魔心如此诡谲的东西寄托出去。
这一点,秦乐到现在也没能搞清楚。但他了解秦怀柔,他绝不是那种纯粹的反社会人格,也不是不能担负责任的缩头乌龟。
他选择向楠,一定有某种坚定的信念。这种信念让他认定向楠担负得起魔心,甚至能够实现他的某种目的。
秦怀柔对魔心有着自己的理解,这一点,秦礼曾经在无意中向他透露过。
只是时日旷久,秦乐也记不清,当年总部的那个人人敬重的二代元壳,曾经的想法了。
那会不会是因为向楠的父母呢?秦乐想着,推开了档案室的门。
在档案室最深处的那排立柜后,还有一层暗格,这层暗格只放三代元壳的资料。
第一代元壳的资料最多。因为他是总部精挑细选的精品,寄托着所有的希望,也是调查的最为详尽和扎实的一位。
第二代秦怀柔虽然不多,但因为关系清白明朗,所以字字珠玑,一目了然。
只有第三代向楠,这个并非总部挑选,而是被迫承受魔心的孩子。他的资料只有短短的三页纸。
第1页写满了向楠当年出生后的一系列数据和分析结论。
第2页便是向楠的家庭关系。他的母亲生产之后大出血而亡,他的父亲只有向沐恩这唯一的名字。
沐恩。
是沐浴了谁的恩情,而取下这样的名字呢?
秦乐以前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一点。但是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对向楠祖上三代做一个详细的调查。而据他所知,对向沐恩最为熟悉的,正是荣慎。
林圆跟着杨光一起在小教室坐下,商讨着向楠目前的情况。说着说着她把手揣在了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来。
杨光疑惑不解,“怎么随身还带着把钥匙。”
林圆反手又放了回去,“向楠给的,他现在脑子受了伤,不记得哪里得来的钥匙……”
刚说完这话,林圆自己也僵住了,向楠在医院里一直穿着病号服。
为了抢救方便,送进医院的那天晚上,他便被扒光了衣服。别说是钥匙了,就是裤兜里仅有的那颗拇指棒棒糖也没能留下来。
而在他手术之后,她和杨光边片刻不离的守着病床。这个钥匙,又是怎么出现的?
“林圆?”杨光一连喊了她好几声,“你怎么啦?”
林圆猛地惊醒,掩饰性地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只是,”
林圆咽下了嘴里的话,将钥匙在兜里捏了捏紧,“没事儿么,光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他今天去老家。难道是想曹丽了?可是不对呀,那个女人那样对他,他怎么还会想她呢?”杨光说着脸上露出了十足的忧愁,“又或者他是去亲手找曹丽报仇?”
林圆的脸上露出了不可言说的表情。杨光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过于离谱,“我的意思是,这个曹丽会不会成为了他的,”
杨光手舞足蹈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童年阴影?”
林圆了然,“有道理。毕竟他小时候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即便想回到老房子,可能也不是为了重拾温馨,反而有可能是想提醒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
林圆自己的脑子也不是很清楚,随便说了一句话,没想到真的引来了杨光的共鸣。
“所以,为了他的身心健康发展。我觉得我们应该主动帮他渡过难关,走出童年的阴影。”
林圆这下是真的有些懵。
“光哥,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展开一个梦域。咱们通过以毒攻毒的方法,治好他。”
林圆:……
林圆:“那,谁扮演曹丽呢?”
杨光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不然的话,我就牺牲一下!”
林圆:!!!
“光哥,”林圆不得不否决他,“咱要不还是做点心理疏导吧,就别这么大费周章了吧?”
杨光看起来不是很同意。
林圆继续说道:“他脑子已经这样了,你再给他下猛药,一不小心,容易有反效果。”
林圆说的在情在理,杨光也不得不考虑一下,但还是觉得以毒攻毒的法子,治标又治本。
“那咱们,可以把剧情设计得,温和一点?”
林圆无语地望着他。
杨光坚定道:“这事儿可行,我找光头桑和秦队,商量下看看!”
说罢,他兴冲冲地抛开,徒留林圆扶着脑袋,只觉得头疼。
恰在此时,南音叼着跟鸡腿进了门,“中午有可乐鸡翅,你没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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