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无边的纯白空间中,静得连风都停止了呼吸。
田六展开的梦域并未崩塌。那黑袍人只是将向楠三人送了出去,却并未摧毁梦域。事实上,这个梦域已经无法被摧毁,在灵槐长成的一瞬间,空间折叠,彼此融合,梦域开始与四维空间合并,若是向楠他们没有被及时送走,只怕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解离成灵。
“出来,”黑袍人笼着手,等了片刻,一个身影缓缓凝实,吊儿郎当地靠着扎立在地的银枪,笑得肆无忌惮。
“崔大人可真是偏心,说好了两不相帮,怎么最后还是插了手?”
一身黑的崔大人冷笑一声,嘲道:“我等职责在于维稳,虽不会偏帮,但若有人过界,决不能坐视不理。”
“哈哈哈哈,”那人笑得前仰后合,继而正色道:“大人可别乱扣帽子,那人是自愿献祭,与我何干?我们门主向来敬重大人,之前提出的条件,依然作数。我们也不求大人有何助力,但您也不能像这次似的,最后关头,坏我的好事。”
崔大人抬手一抓,那狂傲的家伙便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他不争不扎,憋红满脸直视崔大人,露出了诡异的笑来。
崔大人看也不看,斥道:“我若不出手!你也得死!知不知道那小子召了什么出来?若非我及时关闭道口,两界都要被那东西搅得不得安生!”
被掐住脖子的家伙愣住,继而面露狂喜,激动异常。崔大人厌恶地看他一眼,甩手将人丢开,离开前,留下了最后的警告:“不要再有第二次,小疯子,我可不是时刻有时间盯着你们。”
那人捂着脖子,声音嘶哑地躺在地上,大笑不止:“义父,你果然眼光独到!他很优秀!太优秀了!天生的元壳!不二的选择!他是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未来!哈哈哈哈哈哈!向楠,向楠!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间完成了最后的融合,纯白的领域化为虚无,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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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楠只觉得整个人陷在水中,窒息,挣扎,绝望,以及极致的痛。
这痛贯穿全身,意识猛地一颤,睁开双眼。
秦乐粗鲁地扒着他的眼皮,又探了探他额头,在向楠惊魂未定的眼神中,对一旁的光头和尚点头,“脑子没坏,问题不大。”
——我可去你大爷的!
然而向楠刚张嘴,整个人漏了风般地虚弱,肩头的剧痛瞬间让他冷汗淋漓,一个脏字也飚不出来,木乃伊一般地僵在床上,只有眼球儿能稍微动一动。
阿桑老神在在地念一句,“福大命大,阿弥陀佛。”
——快闭嘴吧你个花和尚!念个屁的经啊!
杨光疲惫却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透骨伤,也不知道多久能好。还有林圆……”
“皮肉伤,身为元壳,反而好得更快。”秦乐说着,拧了温热的毛巾敷在向楠额头,“至于林圆,你更不用担心,她这次算是因祸得福,过了灵槐木的坎儿——我看她整个掌心的皮都熟了,光是这烫伤,就够养一个月了。”
杨光终于松了口气,他疲倦地靠在床边,目光些许涣散。总部的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惨烈的现场:杨光面白如雪,向楠整条手臂差点儿不保,林圆更是陷入了癔症,死死地抓着灵槐木念念有词,若不是秦乐一掌劈晕了她,光凌乱暴走的元气就足以要了她的命。
能逃出来,已是万幸。杨光心有余悸地想。只是他们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他扶着脑袋叹气,只要一去想梦域中逃生的细节,便会如针刺般剧痛。
“田六那小子非要作死。”阿桑咔咔地嗑着瓜子,瓜子皮喷得到处都是。
普通人可以通过献祭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展开梦域,但这一步无益于竭泽而渔。灵槐会不停地吸食血肉,直到肉身消亡,而在这个过程中一旦梦域被破,就是万劫不复。田六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化成了黑炭,轻轻一碰就散开。
杨光沉思片刻,肯定道:“他在梦域中说过奇怪的话,展开梦域后也一反常态地有恃无恐。我怀疑有人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以为可以舍弃身体,永远地活在梦域中。”逃生的细节杨光没办法回忆,但在那之前的种种,清晰如电影回放,“他在总部学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献祭的后果。能颠覆他认知,蒙骗他展开梦域并拉拢向楠的,不用想,一定是截灵门的人。”
截灵门?
躺尸中的向楠竖起耳朵偷听,然而一提起截灵门,他们的话题便戛然而止。
杨光起身替向楠掖了掖被角,他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被强行拉入梦域的消耗极大,阿桑打电话让食堂务必炖只老母鸡给他补补,秦乐收拾好东西自去忙别的。闹哄哄的房间转眼只剩瓜子喀嚓、噼啪的声响,富有规律又声声不绝,向楠一肚子骂娘的话就在这一声声的瓜子中,莫名其妙地散去,意识重归混沌,脑中一片宁静,不知何时,已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啧,臭小子,一肚子心眼儿。”阿桑没好气地拍拍手上的灰,换了热敷的毛巾,“有事儿不早说,差点儿搞死自己。他晚上大概率会发烧,得留个人看着。”
杨光自然责无旁贷。
夜晚,向楠果然发起了高热。杨光仔细地用热毛巾为他敷脸,又不放心地翻出几张小儿退热贴,粘在向楠额头上。
向楠艰难地用眼神表示出了强烈的拒绝,然而杨光视若无睹,兢兢业业地实时监控他的体温。
“水。”向楠嗓子干哑,一说话声带撕扯得更疼,“我想喝、水。”
杨光赶紧给他倒水,扶起向楠,一碗水洒了脖子一半,还差点儿呛进鼻孔。向楠憋得满脸通红,杨光手忙脚乱。后勤部人人称赞的“泉水奶妈”竟然笨手笨脚,可见越是在乎越显笨拙。
可偏偏杨光如此折腾,向楠却乖巧得可怕。他喝了水躺回去,连一个斥责的眼神都没有。杨光眼圈儿一热,忍不住鼻头发酸,“这么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生病就格外乖。”
向楠掀起眼皮,终于给他翻了个白眼。
一个白眼,彻底打破了上半夜的尴尬气氛。杨光摸着他的额头,心疼极了,“你也是个笨蛋,曹丽打你你就受着?不知道跑么?就是不回京找我,去警察局报案也行。非要忍着……当自己忍者神龟啊!”
“报案跟被你们发现有什么区别,”向楠反驳道:“我当时虽然年纪小,但也不会因为置气就跟她走。你要让我再选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杨光热毛巾的手一顿,怒道:“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自主权。”向楠侧着头,黑漆漆的眼眸直视着杨光,“待在这儿,处处受人监视。离开,也许有很大的风险,但她好歹是我姨妈,”说到这儿,向楠口吻轻嘲,“7岁的我想过各种可能,偏偏没料到她会发疯。”
天生的冷静和克制让向楠能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曹丽的家暴问题。她虽然时常发疯,但这些年的供养不假。向楠也恨过她的手下无情,但更多的时候是得过且过的疲惫。在他看来,留在总部,和跟女疯子在一起并没有实质上的区别,相反后者给了他更多的空间去看看世界本来的面貌,体会寻常学生的简单生活。
“对不起。”杨光深深地叹息,“当时是我不懂事,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又不是你的错。”向楠疲倦地闭上眼睛,“也不是我的。”
杨光借着扭头添水的时候,抹了把湿热的眼角。
“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但我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如果’,而且我从来没恨过你。”向楠昏昏沉沉,疲倦重新席卷而来。
“放下吧,哥。我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杨光咬紧下唇,才能不让自己的呜咽声泄露出来。
“明天早上,我还想喝豆浆。”
杨光用力点头,然而虚弱至极的向楠顶不住困倦,已经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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