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面包车停在一个古朴的四合院前,向楠跟在秦乐身后下车,走了进去。
院子中间,一棵枯黑的大槐树高耸挺立,树身上缠绕着拳头粗的红绳,又挂满了不同纹路的符纸,西南方摆设香案,供奉烟火,秦乐在香案前拜了拜,续上三炷新香,这才带着向楠继续前行。
向楠在这棵大槐树前驻足片刻,一路走来麻木默然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怀念,但很快便消弭无踪,古井重回平静,他垂着头,走尸般地跟着秦乐,迈入正堂。
正堂里,一身长衫的老人放下手里的茶盏,同秦乐点头道:“回来就好,辛苦你了,小秦。”
秦乐一拱手,继而侧身将向楠露了出来。
老人认真地望着向楠,向楠却撇过眼只顶着墙角的一盆盛开的朱瑾,他眼力强,一眼看见了主枝杆上有一排小小的刻痕,虽然年数已久,但依稀还能辨认出是“大坏蛋”三个字,只是笔触幼稚,又带着负气的愤恨。回想起自己当初刻下这排字的蠢模样,向楠实在是觉得丢人。
“先送他回房吧,”老人无声地叹气,又顿了顿,才十分疲惫道:“他原来的屋子,一直留着的。”
秦乐再次拱手拜别,拉了把还在发呆的向楠,直奔东厢房的一排屋舍。位于东北角最深处的厢房,便是向楠童年的居所。推门而入,倒是没有积年的粉尘或者蜘蛛网碍眼,整个房间清爽干净,布置一如当年。向楠站在门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摆设,一时间只觉得恍惚,十年光阴似是转瞬即逝,就好像当年他没有跟着那个女人偷偷离开一般,不过是一夜之间长了十年的身量罢了。
“进去吧,这是你的房间。乔老一直为你留着的。”
秦乐的话不但打断了向楠的恍惚,也成功挑起了他压抑一路的怒火。
“为我留着?哈,十年了,你们还是一样的假惺惺。”向楠咬牙切齿,气得声音颤抖,“是不是我只要踏进这里一步,这一辈子,都再也别想出来。”
秦乐沉默。
沉默,却是对向楠最大的打击。
“也是,压根儿也不会很久……我还能活多少时间?!不到一年,距离我18岁,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你们也不用操心多久,等我死了……”
“向楠!”秦乐厉声道:“当年若不是曹丽把你偷偷带走,你是有把握度过那一关的!”
“放屁!”向楠尖利的声音盖过了秦乐的说教,“他们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上学,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跟任何人接触,只每天给我念经!我是人!不是妖魔鬼怪!给我念经做什么?!我知道他们都怎么看我,他们根本不相信我能成为真正的元壳,他们只当我是一个容器!只要一过18岁就该更换的容器!我本来就不是你们选定的,我本来就是被你们这些异类误伤的!我,还有我那可怜的妈本来都是受害者!我们是无辜受害的!”
“事情已经发生!抱怨、不满又有什么用!跟着曹丽逃走就能解决问题吗?!你母亲已经枉死,你还要造成更大范围的伤害吗?!”
“别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向楠歇斯底里,埋藏数十年的怨恨喷发而出,“凭什么我要为了那些无关的人牺牲,凭什么要牺牲我去救别人!我也想活!我凭什么不能活!”
“你未必就一定会死!”
“事实就是他们早就放弃了我!否则,为什么抓我回来,又把我关回这里。”向楠喷涌的情感在后半句落地前便已收拢,方才的失控重新由理智掌控。他的情绪起伏如此激烈,而那无比熟练又精准的情绪控制力,让秦乐眉头紧皱,欲言又止。“无所谓了,”向楠低笑一声,“我很早就知道,我生来就是要死的。呵呵,哪个人不是生来就要死的……”
他抬脚迈入房中,挺直了脊背,走向了阴影笼罩的深处。秦乐望着他的背影,几度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房门无风自动,严丝密缝地合拢,将向楠倔强的背影关在了视野之外。
人生来就是要死的,却又用尽一生来推延死亡终点线的刻度。向楠听着身后的关门声,再也控制不住眼眶的泪水。自从跟着曹丽那个女人离开这里后,他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浑浑噩噩,度日如年地过了十载春秋,此时此刻,重归故里,满腔的委屈和不甘心犹如破开了封印的洪水猛兽,兜头浇来,让他实在承受不住,呜咽出声。
秦乐沉着脸回到正堂,乔老先生依然坐在上首位,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好像一座雕像。只不过在他下首的两个座位上,新加了刚赶来的刘主任和秦乐的伯父,秦刚。
刘主任五十来岁年纪,鹤发童颜,精神得很。他年轻时就是个暴脾气,岁数大了也丝毫没改,对着小辈们尚且能装一装高深,对着乔老先生和同辈的秦刚,便撕开伪装,只剩本性。
“那小子天生反骨!当年我就说他不适合!果不其然!跟着曹丽那个疯婆子一跑就是十年!十年!黄花菜都凉透了!现在距离那个日子也不剩多久了!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关起来!关到死!”
秦刚亲自给他续了杯热茶,劝道:“老刘啊,你别光顾着生气,这事儿啊咱得另论。当年情况特殊,他们娘儿俩本来就是受害者,又事关重大,不得不采取最坏的办法。你也说曹丽那个女人是个疯子,向楠那年只有七岁,七岁的小孩儿懂些个什么,再加上他受了好些的委屈,一气之下被曹丽骗走,于情于理……”
“你可拉倒吧,老秦,就你明事理!”刘主任吹胡子瞪眼,茶碗差点儿打翻,“他都十七了,现在开始重学能顶个什么事儿?!谁敢保证他能度过那一关?!老秦你敢替他作保?!出了任何问题,你拿什么赔?!”
秦刚苦笑一声,不待再劝,秦乐却突然插嘴,“弟子可以担保。”
刘主任和秦刚齐齐看向他,就连一直沉默的乔老先生,也抬起头来。
秦乐一拱手,恭敬道:“此次事件中,他在不清楚梦域的前提下依然凭经验和直觉尝试突破,并且在寻找主梦人时思维缜密,行动果敢,即便我与阿桑故意激化矛盾,诱发梦域,他看在眼中却没当场发作,转而与我等通力合作……此番作为完全符合我们对人才选拔的要求。所以,弟子愿替他作保,请求总部诸位领导批准他入学培训。”
堂上瞬间寂静一片。
过了许久,刘主任才找回舌头,暴跳如雷,“秦乐!你小子不要仗着本领强,就敢给那个小魔头作保!你知不知道一旦出事,多少人会枉死,当年的怀柔事变教训深刻!我们身为主事人,绝对不能放任潜在的危险而不管!我绝不会同意的!绝对不会!”
秦刚还要再劝,刘主任却愤恨起身,连乔老都不顾,甩手离去。秦刚揉着脑袋发愁,乔老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在秦刚和秦乐同时看过来时,低声吩咐道:“先关着吧,以后再说。”
秦乐心头一沉。
以后,
又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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