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正在书房内阅读,瑄夫人进来将一碗果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文公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问道:“孩子们呢?他们在干嘛?”
瑄夫人说道:“伯倏和仲祺跟先轸、魏犨练习骑射去了,叔刘和孟嫣在学宫念书,橒儿在花园玩耍。”
“君父!君父!”一语未了,小公主橒姬连蹦带跳跑了进来。
瑄夫人嗔怪道:“上次就提醒过你,见君父时要先让门口的宫人通报,君父允许了再进来,怎么又忘了?”
橒姬歪着梳总角的小脑袋,用脆生生的童音答道:“我问过宫人,说君父在看书,并不曾议事,所以我就进来了。”说完,向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到文公身后,扑到背上搂住他的脖子。文公回头“啵儿”地一口亲在橒姬肉肉的脸蛋上,一脸宠溺地看着他的小公主微笑。
瑄夫人问道:“娘亲今日教你的诗歌背会了吗?”
橒姬立刻垂了眼,撅起小嘴说道:“娘亲我背了,可就是怎么也背不会!”
“那字呢?字写了没有啊?”
“哎呀!字我也不想写!”橒姬的嘴撅得更高了。
文公一面亲公主的肉脸蛋,一面问道:“诗不想背,字也不想写,那你告诉君父,你想做什么?”
橒姬见问,陡然来了精神,欣然道:“我想像大哥和二哥一样骑马、射箭!”
“可你还太小,马那么高你够不到啊!即便够到了,你也驾驭不了。”文公说道。
“矮马我就能够到啊!”
“可我们没有矮马啊!”
“有的有的!君父,马厩里有矮马,我亲眼所见!”
文公用眼神询问瑄夫人,瑄夫人点头道:“前几日,赤狄进贡的宝马里确实有两匹矮马。专给孩童骑着玩的。”
“是嘛!那就给我的小公主骑啊!明日君父陪你骑,好不好?”
“太好了!”小公主激动地捧着君父的脸亲个不住,涂了文公一脸的口水。
文公乐不可支,心下感慨:用“苦尽甘来”一词形容他如今的天伦之乐,真是恰如其分。
“君父,明日就是庆丰节,我可不可以出宫去逛啊?”橒姬问道。
瑄夫人道:“你把字写完,诗背会,才可以去!”
“嗯~”橒姬猴在文公怀里跳着撒娇央求,“回来再写再背嘛……”
文公道:“听你娘亲的话,你娘亲说可以才可以。”
橒姬:“为何?君父说可以就可以呀!”
“为何?”
“因为……人人都说,君父是国君啊!举国之内,谁敢不听国君的话?”
文公忍笑说道:“没错,君父是国君,可你娘亲,连国君都怕她三分,谁还敢不听你娘亲的话啊!”
瑄夫人在一旁含笑不语。
橒姬不依,继续在文公怀里撒娇。最后,文公说道:“你娘亲让你写什么字?你拿去,君父帮你写。但是诗你得自己背,如何?”
“嗯!好!”橒姬答应,“还是君父好!”说完,冲母亲做了个鬼脸,连蹦带跳跑出去拿作业去了。
瑄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你呀!这样会宠坏她的!”
文公却是一脸宠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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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八月十八,便是庆丰节正日。
听说橒姬将跟随君父去节上看热闹,叔刘、孟嫣也嚷着要去,于是文公、瑄夫人携同三个公子、公主共乘一辆厢式马车往城东墟市而去。
为不过分张扬引来路人围观,文公让冬青及随行侍卫都换了便装,跟在马车周围。魏犨、贾陀、先轸也要求护驾随行。
节日的绛城墟市物阜民丰,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司市官早已将整个市场分成饮食、杂耍、粮市、瓜市、畜市等若干区域,每个区域界限分明,有专人负责维护治安。
路过杂耍区,公子、公主们掀起车厢竹帘好奇地向两边张望,只见有各种表演踩高跷的、扭背棍的、抖空竹的、打腰鼓的、顶瓦瓮的、扔鼓槌的、扮小丑唱山曲、耍猴驯犬的民间艺人们,无不身着奇装艳服,头戴花翎彩饰,各展其技、各显其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围了个水泄不通。喝彩声、尖叫声、鼓掌声不绝于耳。
看完杂耍,御夫驾车来到香气四溢的饮食区。橒姬、叔刘、孟嫣透过车窗兴奋地指指点点,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密集、且充满浓浓烟火气息和美食香味的餐饮摊,巨大的锅灶、豪迈的做饭场景无不使几个孩子不时地发出惊呼和惊叹。
文公亦向车窗外望去,只见做刀削面的师傅头顶一块长形案板,两手各执一把明晃晃的削面刀,在头顶的面坨上左右开弓、挥洒自如地疾削,一条条细如柳叶的面条飞瀑一般,争先跃入热气腾腾的大锅,片刻工夫,刀削面便在大锅中随着沸水滚汤翻腾鱼跃。削面师傅放下案板揉面的当儿,另一位师傅则拿起笊篱,麻利地将煮熟的刀削面分别盛入一排海碗内,再放入各种色味诱人的醢酱、卤汁、子、面酱、葱花、茱萸、酸菜、陈醋、香菜、葱花等佐料,一碗碗令人垂涎欲滴的刀削面便被端到食客面前被畅快享用。
除了刀削面,还有拉面、河捞面、手擀面、刀拨面等五花八门的面食摊点,吸引了大批食客排队等候。
路过面艺区,他们又立刻被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面艺所吸引,只见用麦粉和大枣做的莲花造型底座精巧别致,底座上用面做成的喜鹊、花卉、梅花鹿、游龙、飞凤栩栩如生,令人惊叹。一名面艺师傅正将一个大蒸笼的盖子掀开,只见满满一笼又大又白又宣的“寿桃”出笼了。另外一个师傅手拿着一把梅花印章,蘸上大红食品色料,小心翼翼在寿桃顶部中央逐个印上漂亮的梅花图案。橒姬再也忍不住了,吵着要吃。文公掀开前车帘,冬青立刻附耳过来听命,然后跳下马车去买回几个梅花“寿桃”来递进车内。
瑄夫人将一个寿桃递给文公,文公忍着烫将之分成五份给几个孩子和夫人吃。孩子们兴高采烈,像是从未吃过似的,哈气咧嘴大口享用着这一年中最新鲜、最香软、最淳朴的美食。
文公、瑄夫人几乎同时想起他俩小时候潜伏在铜缇宫厨房偷盖馍印的情景,不禁相视会心而笑。
橒姬边吃边说道:“要是天天都是庆丰节就好了!”
文公、瑄夫人不禁大笑。
叔刘:“傻子!要是天天过节,农人哪有工夫耕作呀!”
“不耕作就咋啦?”橒姬问。
嫣姬:“不耕作就没收成,哪来的庆丰节?”
橒姬:“没收成就没收成,反正有肉吃!”
“傻话!傻话!没收成哪来的肉……”几个孩子争论起来。
文公一面听着,一面想,天天过节不可能,但若能岁岁有庆丰节,倒是自己为政的可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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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陀、先轸、魏犨随驾护卫,直至国君的马车安然回宫。几个人意犹未尽,便再次到庆丰节上瞧热闹。
三人坐在车上,无比惬意地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贾陀感慨道:“真像做梦一样,那时候在齐国,我就想,若公子有朝一日复国,晋国也像齐国那样繁荣昌盛该多好,一晃数年过去,如今真的梦想成真了!魏犨你掐我一把,让我知道不是在做梦!”
魏犨:“哼!你受的住我……我一掐嘛!”
先轸:“谁说不是呢?现在想,过去所有经历、所有坚持都是值得的!此生起落沉浮,最终能得偿所愿,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贾陀:“唯一的遗憾是一一我不复是万人迷喽!如今也终于沦落到被美女佳人无视的年纪!想当年,咱们仨走在街上,那光景!有多少佳人的眼睛含情脉脉只追着我跑啊!”
“我看多……多半是你幻觉罢了,”魏犨说道,“如今你都儿……儿孙满堂,还成天瞎……瞎惦记佳人美女,真是老不正经!”
贾陀叹口气说道:“我到想不正经呢,谁稀罕?”
先轸:“谁说的?刚才那个老妪还死盯着你看来着。哎!那老妪好生面熟……对啦!贾陀,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张寡妇吗?刚才那个好像她的!”
贾陀:“张寡妇?”
“就是讹你怀孕那个,你忘了?要不是子推眼明心亮,你差点就被讹了!”
“嗯,当然记得,子推啊!要是子推还在世……唉……”贾陀说不下去了,其他人想起子推也不禁神色黯然。
“你看你看!”贾陀忽然指着一名年轻男子说道,“那竖子一看就不正经,刚刚撩逗了那个红衣少女,现在转身又向另一绿衣女子献殷勤!”
先轸笑道:“那不就是当年的你吗?”
“我可没那么轻浮!不行,我得去提醒那绿衣女子。”说着,贾陀跳下马车。
先轸、魏犨看到,贾陀走到绿衣女子跟前,大概说了那名男子如何如何轻浮花心,没想到女子不但不领情,还抄起家什要教训贾陀,贾陀赶紧落荒而逃……
看得两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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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下,文公在芳华苑内亲自护着橒姬骑一匹赤狄进贡的小矮马沿着芳华塘遛圈。这时,狐偃和赵衰急匆匆走来,肃然道:“国主,出事了!”
文公停住,忙问:“何事?”
“周王被驱逐了!”
“什么?走,去议事堂。”
冬青立刻示意两名侍人帮橒姬公主扶马,然后随文公和两位大臣向议事堂走去。
议事堂落座后,狐偃将一封帛书呈上,说道:“国主,这是周王的加急密函。来人说,周王庶弟太叔与王后叔隗私通,事发后太叔出逃,周王将叔隗打入冷宫,太叔则出奔翟国,借翟国之师将周王驱逐出王城。”
文公展开书帛看毕,问道:“周王现居何处?”
“在郑国氾(音凡)城。”赵衰答道。
“太叔呢?”
“太叔自立为王,立叔隗为王后。但因国人不服,现两人居于温城。”
文公问:“除了通知晋国,周王还通知了哪些国家?”
“齐、宋、卫、郑、陈、还有秦国都已通知。”
思忖片刻,文公又问:“两位爱卿认为该如何处理此事?”
狐偃颇为激动,说道:“国主,此乃天赐良机!”
“此话怎讲?”
“昔日齐桓公之所以能集结诸侯,号令天下,就是凭借尊王之义。想我晋国二十年来数易其君,国民皆习以为常,不知有君臣大义。吾君若趁此机会发兵勤王而讨太叔之罪,一来可建勋于王室,二来可立威于民众。微臣以为,吾君能否继文侯辅周之勋、续齐桓称伯之业,全然在此一举!”
文公沉吟半晌,目问赵衰。
赵衰说道:“狐大人言之有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晋国不去勤王,秦国必往,到时候伯业便尽归秦国所有!”
文公于是下命:“召太史郭偃卜之。”
“是!”狐偃、赵衰欣然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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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恰是黄道吉日,文公、太史郭偃、狐偃、赵衰、先轸、郤溱、栾枝等众臣皆沐浴更衣,祭拜天地,然后静待郭偃卜问。
卜毕,须发皆白、嗓音沙哑的郭偃激动说道:“禀国主,此乃大吉!此黄帝与姜氏战于阪泉之兆啊!”
文公谦然道:“黄帝乃先圣,寡人何敢当此?”
郭偃:“如今周室虽然衰微,但天命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克带纳王,非君莫属!”
文公又让狐偃筮问(用蓍草问卦)。结果得到《乾》下《离》上《大有》之卦,第三爻动,变为《兑》下《离》上《睽》卦。郭偃断言道:“战克而王享,吉莫大焉!《乾》为天,《离》为日。日丽于天,乃昭明之象,是天子之恩光炤临晋国无疑!”众臣在一旁深以为然。
文公听了非常高兴。
不想这时,河东守臣遣人来报:“禀国主,秦君亲自统领大兵去勤王,现已驻军河西之上,不日将渡河前往洛邑。”
文公吃了一惊:“秦军真神速也!可他们为何不速速渡河却屯兵不前呢?”
先轸说道:“看来秦君亦志在勤王,之所以屯兵河上迟迟不渡,是因为东道未通之故。东道乃秦国东进必由之路,由晋东戎狄所控,秦平素并不与他们来往,如今怕东进受阻,因此犹疑不进。”
文公问:“若秦君先我们贿通戎狄呢?”
狐偃答道:“这个其实也不难,吾君一面立刻派人行贿于晋东戎狄,以通假道勤王之意,二夷必听。一面使人往河东告知秦君,说晋师已先于秦国发兵勤王,吾君神速兴师,即便秦不退兵,也望尘莫及了。”
文公点点头,见其他人均无异议,便说道:“好!就依诸位爱卿所言,即刻整军出发,南下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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