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城廛肆东向,有一家河捞面馆远近闻名。面馆前醒目的番旗下,木制的河捞床架在巨大的铜锅上,店小二踩着凳子站在锅旁往河捞桶内加好面,冲三步开外的壮汉使了一个手势,壮汉双手搬着胳膊粗的面杆铆足了劲儿往下压,只见河捞面从碗口粗的河捞床下缓缓流出,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沸腾的开水锅中……
秦国使臣禅樶、驰霍站在旁边,兴奋地一面看一面流口水,等面出锅,店小二捞到碗里配上各种佐料酱料,二人迫不及待地端了碗,坐在桌前一面努嘴吹凉一面呲溜呲溜大吃起来。
二人正吃得酣畅淋漓,突然一把宝剑从他俩身后“当啷”一声被掷于桌面上。
他俩惊了一吓,忙回头看,不禁呆住,只见一名宫廷侍卫打扮的年轻人,头戴一顶宽沿草帽,铁青着脸坐到他俩对面,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来晋国只为吃面的吗?”
禅樶放下筷子问:“您是……”
对方沉着嗓音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俩死到临头了!”
驰霍盯着来人皮肤白细的半张脸问道:“此话怎讲?”
“身为秦国使臣,难道没有听说晋君将立两位君夫人的消息吗?”
禅樶:“听……听说了。”
“听说了还有心思在这儿吃面?你们就不担心寡君不悦降罪,你俩吃不了兜着走吗?”
禅樶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莫非您是……怀赢公主派来的?”
“算你聪明!”宫卫点点头。
驰霍说道:“寡君遣我俩来催婚,一旦公主大婚,我们就可以回去复命,寡君并未强调其他呀!”
宫卫冷冷说道:“但是,寡君知道晋君将同时册封两位君夫人吗?此举不仅不合礼法,且明显有蔑视我秦国之意!动动你俩的猪脑子想想,寡君会满意吗?”
“寡君不满意我俩如之奈何?”禅樶说道。
“你俩应尽快要求,再次谒见晋君,陈情此事,就说寡君不同意除怀赢之外另立小君!”
“可万一晋君固执己见呢?”
“应说尽说,就算晋君不听,寡君也怪不得你俩有辱使命,否则的话,怀赢公主定会向寡君告发你俩尸位素餐、玩忽职守!”
驰霍和禅樶吓坏了,赶忙应道:“好好好!我俩明日就去谒见晋君阻止此事。”
“算你俩聪明!公主说了,你俩若能说服晋君,有赏,有重赏!”说完,宫卫扬长而去,留下驰霍、禅樶惊惧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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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秦使便进宫谒见文公并陈明来意。
文公顿时阴沉了脸,紧盯着禅樶、驰霍问道:“不同意?这是秦君之意,还是二位大人自作主张?”
驰霍:“这是大事,当然是寡君之意,外臣岂敢自作主张?”
文公冷冷道:“寡人以为,此乃晋国内政,还请贵国手不要伸得太长吧!”
禅樶斗胆说道:“寡君屡屡施恩于晋,晋国当唯其马首是瞻。若因此事惹怒寡君导致两国不和,贵国惠公(夷吾)大概就是前车之鉴呦!”
文公忍怒道:“寡人本已准备与公主大婚,既然秦君不同意,那就烦请二位将公主和宗女一并带回秦国吧。”
“这……”禅樶与驰霍面面相觑,“这要我俩回去如何向寡君交代嘛!”
“那还啰嗦什么?”文公怒道,“寡人并不打算爽约,你们为何还要没完没了得寸进尺、指手画脚?在寡人下令驱逐你俩之前,还不赶紧回去复命?!”
“君上息怒!”狐偃说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说着冲赵衰使了使眼色。赵衰会意,领着两名使臣退下。
禅樶、驰霍吓坏了,他俩刚出晋阳殿,便听到里面传来文公咆哮:“复国之前,寡人要包羞忍耻,任人摆布,为何复国之后,还要听人穿鼻?”接着又听到杯盘被击落破碎之声……
没想到晋君如此震怒,好在没有以他俩人头泄愤,二人不禁冷汗直冒、万分后怕。
赵衰送秦使回到驿馆,抚慰道:“寡君自即位以来,日夜国事缠身,性子变得有些急躁,还请二位大人海涵!”
驰霍:“再急躁也不至于杀了我俩吧?我们可是堂堂秦使!”
赵衰说道:“那可说不定。好在二位大人措辞委婉,懂得节制,要不然白白送了性命,还于事无补,岂不可惜?”
禅樶:“汝君一意孤行,我们回去没法向吾君交代呀!”
驰霍:“我俩可真是:老鼠进风箱一一两头受气呀!”
赵衰:“永结秦晋之好,乃两国共同愿望,二位自然深知身负使命之重。”
驰霍:“我们自然也希望两国交好,可晋君独断专行,我俩就是再善辞令,也难免吾君龙威大怒。再者,若怀赢公主不满,告发我俩玩忽职守,我俩的小命就不保了呀!”
赵衰:“这个敬请放心!我敢保证,怀赢公主不会寻你俩的不是。等公主大婚后,她将亲笔书信给秦君,褒扬二位功劳,并由大人亲自带回,可好啊?”
“真的?”
赵衰笃定地点点头:“我赵衰一言九鼎!
驰霍:“如此甚好,不过……”
“我听说二位特别喜欢吃晋国面食?”赵衰打断驰霍问道。
禅樶、驰霍对视一眼,不知赵衰何意。
赵衰:“二位大人近来大概已吃遍绛城大大小小所有面馆,这样吧,二位将最中意的面馆告诉我,我代表吾君赠送面馆师傅随二位入秦作宅邸私厨,由晋国供应一年四季所用食材,如何?”
禅樶、驰霍先是一愣,随后使劲点头,欣然说道:“一言为定?”
赵衰:“一言为定!不过我确实也担心:二位回去如何向汝君交代婚姻之事呢?”
禅樶:“这个好说嘛,其实只要晋君与怀赢公主举行大婚便为践诺,不算爽约的。”
驰霍:“我听说晋君执意要册封的那位夫人是他初始发妻,如此专情之君,臣民定然爱戴,想必吾君也不会不通情理的。”
赵衰:“那就好!那就好!二位大人真是深明大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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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使的一再催婚让文公颇为不悦,晚膳时不禁多喝了几杯闷酒。他不想说,子瑄也就没有问。安顿略有醉意的国君安寝后,子瑄向冬青询问日间情况,冬青便把寡君与秦使不欢而散的会面经过一一诉说。
子瑄沉思良久,便起身来到嘉禾宫。
见了子瑄,狐姬笑道:“咱娘儿俩真是心有灵犀,我还正要派人去叫你呢!寡君已经入寝了吗?”
“嗯。晚膳多饮了几杯,好像心情不大好。”子瑄说道。
狐姬:“哦,也难为他了。”
子瑄忧心忡忡道:“母后也听说了秦使之事?”
狐姬点点头:“你怎么想?”
“我来也正是想和母后商议此事,我深知寡君之心,但若为大局故,我可以放弃君夫人身份,这样大家就都不必为难了。”
“不!你不能放弃!”狐姬正色道,“正是为大局着想,你绝不能放弃!”
“可我不想让君上左右为难,也不想因我,使秦晋两国交恶。”
“你可知道寡君今日为何对秦使发怒?”
“寡君担心我受委屈,也反感一再受人摆布的缘故吧。”
“对!正因如此,若你放弃小君身份,会让寡君更加负疚难过,岂非事与愿违?”
“可秦国那边如何斡旋安抚呢?”
狐姬说道:“不必安抚。两国外交,本身就是在维系一种微妙的平衡。说到底,全看是否触及利益根本。寡君的决定其实并未违背承诺,只是在妥协中有所坚持罢了,若秦晋关系由此变得剑拨弩张,于秦何益?于怀赢何益?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两国因此交恶。再者,就后宫来说,也需要你以君夫人的身份来制衡秦国潜在势力的掌控。俗语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你若主动退让不仅无益于大局,反而会让你渐渐失去一切自主的权利,最后像我当年一样在宫中有心无力,根本无法好好服侍寡君。慢慢地,甚至寡君也会身不由己,受人摆布,你……明白吗?”
子瑄恍然大悟,终于释然,不再为此烦恼。
不久,由太卜择良辰吉日,文公大婚。同时册封子瑄、怀赢为君夫人。也未铺排大宴群臣,只身着朱繍婚服告以宗庙,以国君大婚之名再减赋税昭告国人。晋国黎民无不欢欣鼓舞。
婚礼后,秦使驰霍、禅樶满载馈礼,带着怀赢亲笔书信,兴高采烈回去复命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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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次日,五个宗女相约去向怀赢贺喜,却见怀赢总是发呆,不愿意说话,只说自己头痛,赶她们几个回去。
出来的路上,珠赢小声嘀咕:“公主当了君夫人,为何一点都不高兴啊?”
瑶赢:“当上君夫人就一定应该高兴吗?”
璐赢:“唉!婚姻于女人,正如鞋子和衣服,表面好不好看是一回事,穿着舒不舒服又是另一回事,只有自个儿知道了。”
珠赢:“嘁!公主就是太懦弱、太好性儿了!”
珮赢:“就是!若换作我,一定在新婚初夜赢得君心!”
瑜赢低声说道:“公主尚且如此,你俩今后最好收敛一点,免得吃了亏,还丢人现眼!”
珠赢:“我不服!我就不信我们姐妹齐心协力斗不过她一个人!”
珮赢冷笑道:“她?可不是一个人。”
瑶赢、璐赢、瑜赢齐声道:“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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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即位没几天便被迫逃亡梁地的子圉,听说周王已加封重耳为晋侯,晋侯又娶了怀赢为君夫人,再看看自己如丧家之犬般的狼狈境遇,不禁妒恨交加,怎奈回天无力、再起无门,便终日以酒浇愁,或以肆意打骂下人解气。
一日,小戎趁子圉清醒时劝道:“孩子,梁地不可久留,我们得想办法逃离晋国才是!”
“往哪儿逃?”子圉反问,“你我已不在绛城,莫非他重耳还要赶尽杀绝不成?”
小戎:“自古一山不容二虎,一国难容二主,你人虽不在绛城,但毕竟是旧主,是重耳心头大患。他如今新位,也许还无暇顾及于你,一旦再想起你,必不容你。你知道你先父最大的失误是什么吗?就是当初没有把重耳杀死,以至于他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子圉怨道:“都怪我君父给我留了个烂摊子,他要是早先除掉重耳,我怎会有今日?就算在秦国为质,也比这强啊!还说什么让我务必倚重吕、郤二人,结果恰恰是这二贼出卖了我啊!我怎么如此倒霉啊!”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得想个万全之策才是正经!”
“万全之策?”子圉想了半天,“要不,我回去求重耳宽宥,看在叔侄份上,他或许能给我一块封地苟活,然后我再伺机反戈?”
小戎摇头:“那恐怕是自投罗网!”
子圉恨恨说道:“哼!重耳既不容我,我何不除之?”
小戎:“哎!谈何容易!当年他落草时尚且难除,何况现在是一国之君?”
“那怎么办?难道我就走投无路了?”
“所以,我们应设法逃离晋国,再从长计议。”
子圉道:“即便我们逃离晋国,又将往何处?我看倒不如铤而走险,舍命一搏!如今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只要筹划周密,或许可成!”
小戎想想也是,于是两人开始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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