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转机 6

  狐偃担心重耳再次错失良机,所以一宿没睡好。次日晌午,他请求公子让他和赵衰一道进宫谒见秦君,以防秦君因公子的拒绝而盛怒后,他和赵衰还可以从旁说点好听的,哀求秦君手下留情。

  一路上三人无话。

  从重耳严肃凝重的表情,狐偃揣摩不出公子究竟将向秦君做何答复。他和赵衰两人交换眼神,赵衰似乎也难测其意。就昨日情形来看,公子很可能要拒绝,狐偃心想,到时秦君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不用猜也能想到一一定会当众发怒,大骂重耳不知好歹不识抬举,羞辱漫骂一番后,将他们驱逐出境,甚至将他们通通处决的可能性都有……哎!这孩子,真是太执拗了!狐偃心想。但谁又能奈其何?说不定今日就是死期也未可知啊……

  不知不觉,已到渭阳宫门前。通报后,宫人将三人领入议事堂。

  议事堂内庄严肃穆。

  秦君任好锦衣狐裘,已在君位正襟危坐。

  世子罃、公子絷、百里奚、蹇叔、丕豹、繇余、公孙枝等重臣依次分列两旁。

  重耳行礼后,秦君没有马上赐座,眼睛直勾勾盯着重耳,开门见山道:“公子……是来给寡人报喜的,对吗?”

  狐偃、赵衰两人只觉得头皮发紧,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重耳拱手从容说道:“重耳万分感激君上厚爱,愿意秦晋两国世为婚姻,共修和睦,永结秦晋之好!”

  狐偃、赵衰一听,不禁相互对视,终于长吁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重新归位。

  “好好好!”秦君大喜,“我就知道公子贤达明理,识时务懂感恩,非夷吾父子可及。今后有公子守护怀赢,寡人就放心了!哈哈哈哈!哦,对了!怀赢乃秦国嫡长公主,大婚之时,寡人定为其预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另外……寡人再精选四名宗女作陪嫁,送与公子做媵妾,如何?”

  “啊?”重耳蹙眉,“君上……”他刚想开口,突然感到后膝窝被人猛踹一脚,不由自主膝头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狐偃、赵衰也随之跪倒大呼:“多谢君上厚爱!”

  秦君满面春风、笑逐颜开,起身走下殿阶,亲手拉住重耳,说道:“爱婿请起!赐座,赐上坐!”

  重耳只好勉为其难,把想要拒绝宗女的话咽进肚内,心里五味杂陈。

  坐定后,秦君对狐偃、赵衰说道:“寡人想择吉日尽快把这门婚事办妥,还请二位贤臣多多替公子操持!”

  “外臣遵命!敬请君上放心!”狐偃、赵衰连忙允诺。

  “君上且慢!请听重耳一言!”大伙儿的视线不约而同都聚向重耳,只听重耳说道:

  “两国婚姻,非同小可,理应普国同庆、盛大隆重。但重耳眼下穷途潦倒、无所立足。怀赢贵为秦国嫡长公主,如若被草率迎娶,怕是委屈公主,轻慢君上,为国人讥笑。我想,能否等重耳入晋为君、立稳脚跟,待行过三媒六聘之礼后,再风风光光迎娶公主?若非如此不能彰显晋国臣民对怀赢公主之尊重和诚意,还请君上应允!”

  秦君沉吟片刻,笑道:“嗯!爱婿说得有理,倒是寡人太心急了!哈哈哈哈!快给寡人贤胥上茶、上好茶!”

  众臣虽对秦君这一系列决定各有看法,但还是齐声贺道:“恭贺君上喜得佳婿!恭祝秦晋永世修好!”

  秦君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心里着实高兴,不过,对重耳婉拒立即成婚给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保持了清醒头脑,于是说道:“大概公子也听说,前一阵子夷吾薨逝,世子圉已然主丧即位,本该现在送公子入晋,无奈秦国此时还出师无名,所以……公子须耐心等待,再相机而动!”

  “秦君真是狡猾!”狐偃心中暗想。

  会毕从渭阳宫出来,狐偃喜不自胜,对重耳恭维道:“公子刚才答应接受怀赢,但是没有答应立即成婚,真是明智之举!没想到公子一番堂而皇之的理由巧妙变被动为主动。如此一来,秦君会比咱们更着急!还是公子缜密周到……”

  重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没等狐偃说完,冷冷转身离去。

  狐偃当然知道,他刚才背后那一脚踹公子下跪谢恩,让公子很不高兴。他当时生怕公子说出谢绝的话让秦君尴尬,才急中生智,行此无奈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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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国。

  自新君怀公颁布“限时召回重耳从人”的法令,狐偃之父狐突便将府上亲族众仆一一打发遣散,使其回老家自谋生路,只留下一个打死也不肯走的老管家陪伴他。

  一日,狐突正在客厅喝茶,老管家上前禀道:“狐大人,吕甥大人来了。”

  狐突须发皆白,听到禀报并不吃惊,从容说道:“要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管家,”

  “大人请吩咐。”

  “今日大概就是老夫祭日,你收拾收拾物用,往秦国给狐偃报丧去吧。”

  一语未了,只见吕甥带着一帮手下已经走了进来。吕甥拱了拱手,堆笑道:“狐大人好兴致啊!”

  狐突说道:“吕大人稀客!屈尊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吕甥下意识地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说道:“指教倒是不敢,我只是奉君命前来,跟你要人。听说你儿狐偃和罪臣重耳前一阵子逃到秦国,新君下令召回重耳从人,否则罪及亲族,狐大人可曾……修书给狐偃没有啊?”

  “没有!”

  “没有?为何?狐偃若是依令返晋,寡君不但既往不咎,还要给他加官进爵,难道狐大人不知?还是觉得这些条件不够优厚?”

  狐突冷冷说道:“老夫知道。但人各有志,岂是老夫所能左右的?”

  吕甥冷笑道:“那就麻烦狐大人跟我走一趟,亲自向寡君解释吧!”

  狐突被吕甥带到新君怀公(子圉)面前。

  怀公问道:“你儿狐偃在外追随逆臣,你可曾去家信劝其改邪归正,将其唤回?”

  “未曾。”狐突答道。

  “寡人有令,过期不至者,将罪及亲族党羽,你难道没听说吗?赵衰之父赵共孟就是因为执迷不悟、拒修家书,已经被寡人下令诛灭九族!”

  狐突愤然骂道:“哼!新君初立,不能修政以和内,睦邻以安外,而是汲汲以大肆杀戮!如此‘美名’老夫怎能不知?!不仅晋国之内人人皆知,恐怕天下也无人不晓!我儿狐偃追随效忠重耳公子,已非一日。有道是:忠臣事君,宁死无二!即使狐偃为了老夫逃归晋国,老夫也会唾骂其为臣不忠,将他杀死在宗庙里,又怎么可能亲自修书将之召回呢?”

  怀公大怒,喝道:“鬼说!你把重耳称作‘君’,那寡人是什么?老匹夫!寡人看你也是活腻歪了!来人!将狐突拖出去,当众剥皮、腰斩、俱五刑!将赵家和狐家统统禄籍除名、丹书(记罪)注死!!!”

  侍卫听命,上前将狐突托下堂,于市曹当街行刑,围观百姓无不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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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噩耗很快传至秦国。

  清早,重耳刚刚起床洗漱完毕,猛听到房门“啪啪啪”被拍得山响。重耳过去开了门,只见狐偃和赵衰“噗通”双双跪倒,然后开始嚎啕大哭。

  重耳大惊,急忙将舅舅和赵衰扶起,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赵衰便把刚刚得到的、他和狐偃家父因拒修家书将他俩召回而被怀公满门处决的消息,哽咽道出。

  重耳听了十分震惊,愤然道:“圉即新位,不思安臣恤民,反而大兴杀戮,真是丧心病狂!此事由我而起,二位大人放心!这个仇咱一定要报!走!我们这就去面见秦君,请兵护送我们入晋!”

  狐偃、赵衰擦去眼泪,同公子驾车去见秦君。

  秦君听重耳陈述原委后,说道:“圉这竖子刚刚即位便大肆杀戮忠良,跟他老子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寡人正愁出师无名,这下真是天赐良机!公子放心!寡人这就召见百里奚和蹇叔,让他们与赵大人、狐大人共筹入晋事宜。”

  公子絷在一旁说道:“微臣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若待子圉改元告庙,君臣之分已定,恐怕就不好动摇了。”

  秦君深以为然:“好!寡人这就叫太史令卜问,择定吉日兴师。公子回去整装,随时准备出发入晋!”

  重耳再次叩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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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别秦君,重耳和狐偃、赵衰刚刚回到馆舍,便有门吏通报:“公子,门外有访客,说是从晋国而来,有密事求见公子。”

  重耳心下诧异,访客?从晋国而来?会是谁呢?

  “让他进来。”

  “是。”

  须臾,仆人领进来一名风尘仆仆、庶民打扮的壮士,年纪也就二十刚出头。见了重耳,壮士上前稽首道:“微臣有幸叩见公子!”

  重耳问:“请问你是……”

  来人拱手说道:“臣乃栾枝之子栾盾。公子在晋国绛城宫中时,臣尚年幼,所以公子没见过我。”

  狐偃说道:“嗯,你们父子长得确实相像。”

  重耳:“哦!原来是栾枝之子!栾大人我知道,是晋国老臣。不知你找我……所为何事?”

  栾盾用眼瞅了瞅狐偃和赵衰,低头不语。

  重耳:“没关系,你但说无妨。”

  栾盾这才说道:“公子想必已经听说,惠公已薨,子圉即位。那子圉性多猜忌,以杀戮异党忠良显示威风,如今百姓胥怨,群臣不服。臣父特遣盾送私款于公子:子圉心腹其实只有吕甥、郤芮二人,旧臣郤步扬、韩简、士会、郤溱(音真)、舟之侨等一班老臣,俱疏远不用,不足为虑。臣父已约会数十名朝臣,敛集私甲,只等公子到来,便为内应。盾代表众臣请公子入晋为君!”

  重耳听了,非常高兴,便与栾盾定下盟约、暗号。

  然后命魏犨、贾陀护送栾盾秘密离秦返晋。

  栾盾走后,狐偃说道:“公子为何如此相信栾盾?万一这是吕甥、郤芮的诱杀之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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