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世子罃从宫外得了一双玉鸟,看着小巧可爱,便打算将之送给姐姐怀赢,心想或许能帮姐姐稍稍宽心解闷。
他来到怀赢宫室,将鸟笼递给姐姐。怀赢只勉强看了一眼,便继续呆坐,显然这对玉鸟并不能缓解她的抑郁。
“姐姐要想开些,”世子劝道,“那个人真不值得姐姐伤心……”
虽然怀赢如泥塑木雕般沉默,世子罃还是絮叨不停地劝慰她:“姐姐听说了吗?前几日,丕豹将重耳舅舅从楚国接回雍城了。听说他在外流亡将近十九年,想想真是不容易啊!”
……
“姐姐有所不知,这个重耳舅舅啊,果真如母亲常说的那样,是一个谦谦君子呢!”
……
“那日是我迎接招待的他们,好一个如玉公子!仪表不凡,气度出众,为人又谦和,真是想不通,他和夷吾系同父所生,体貌品性差异却如此之大!”
……
“听说今日君父要接见他。母后一定等不及了!子圉大概不会想到,惹怒君父后果是很严重的……”
……
怀赢本来就心烦,见世子只管在她这里啰嗦个没完,刚想说头痛打发他到别处去,只见宫娥进来禀道:“公主,君上要公主现在到静心堂去。”
“现在吗?”怀赢问。
“是的,公主。”
怀赢心里实在不想去,但君父之命,不好违逆,便起身简单整理一下妆容出了宫室。
来到静心堂,怀赢瞥见门前阶下立着一名男子,服饰打扮明显有别于宫里侍卫、大臣等人,三十来岁模样,身材长相颇似世子口中描绘的“仪表不凡,气度出众”,她不禁多看了两眼。心想,刚刚听世子说今日君父将接见重耳舅舅,眼前此人大概便是他吧?难怪母亲时时惦念、常常提起她这个舅舅,今日一见,果然是龙姿凤章、一表人才,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唉,都怪自己过去见识浅薄,所以才会被子圉那样轻浮、寡情之人所蒙蔽和欺骗。怀赢眈视重耳半晌,兴叹而去。
怀赢拾阶而上,刚迈步进入静心堂,冷不防见君父从帐后闪出,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拽到帐幔处,急切问:“阶下那人便是重耳,你可看清没有?”
怀赢不解地看着君父,不知何意,只傻傻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比子圉强百倍?”
怀赢回头又看了看门外阶下那名玉立挺拔的男子,然后点了点头。
秦君大悦,欣然对寺人说道:“传重耳立刻进来见寡人!”
“是。”
秦君刚才其实在窗口已经观察重耳半晌,当近距离见到重耳时,内心仍然感到十分讶异:同样是诡诸之子,重耳与夷吾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走上前去亲手扶起重耳,上上下下反复端详,不住地含笑点头,又不住地摇头叹息。
简单寒暄几句后,秦君便开始向重耳吐槽夷吾和子圉,如何屡屡辜负他的恩德,以及两人对秦国所做的种种不仁不义之举,一舒胸中久淤之愤。
重耳默默听完,低头歉然道:“这些不仁之举虽是他们二人所为,但夷吾是重耳胞弟,子圉是重耳亲侄,这些年来确实有负国君之恩。重耳相信:他们哪怕心存一丝良知,也定然会愧疚不安、无地自容!这些毋庸置疑是他们的过错,在此,重耳替二人向国君致以深挚歉意!日后若有机会,重耳定当为其补报国君如山恩德!君上对夷吾有纳入之恩,对晋国有恤灾之情,即便夷吾不知感恩、不懂回报,相信晋国黎民百姓也会永世铭记君上恩德的!君上对晋国恩德,天地日月可鉴,足以彪炳史册、名垂青史!”
秦君听了重耳这番话,心里舒坦了许多,说道:“公子过誉了!其实当年吧,在扶植夷吾还是公子之间,寡人也犹豫过。不过后来听说当朝重臣里克、丕郑极欲拥戴公子回国即位,公子当时都没有答应,寡人再插手的话,更为不妥,无奈之下才纳夷吾为君。没想到他是这副德行!寡人真是悔不当初啊!”
“这也怪我,重耳当时太年轻,自觉难堪大任,所以……”
“公子,寡人问你,”秦君正色道,“如若寡人助公子入晋,公子是否愿意永结秦晋之好?”
重耳拱手郑重答道:“重耳愿意!古人云:兄弟阋(音系)于墙、外御其侮,秦晋本乃一衣带水、唇齿相依之手足邻邦,理当同患难、共进退,方是明智、双赢之举!”
“好!”秦君大悦,满意地点点头,举起酒杯说道:“为永结秦晋之好,寡人与公子干了这一杯!”
“干!”
………………………………………………………………………………………………
宴毕,重耳去拜见姐姐赢夫人。
夫人见到重耳,未及开口,先红了眼眶,她紧紧拉住重耳双手,激动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重耳见过礼,问道:“姐姐,别来无恙?!”
夫人点点头,一面拭泪,一面说道:“嗯!好!你母亲可好?”
一提到母亲,重耳也不觉红了眼眶,他难过地摇摇头:“重耳有好多年不曾有母亲消息了。”
夫人摩挲着重耳的肩膀,说道:“姐姐也是才知道你母亲一直在翟国。你放心!我这就叫人到翟国去打听你母亲的消息。”
“谢谢姐姐!”重耳点点头。
“姐姐离开晋国时,你还只是一个六岁玩童,一转眼,都这么大了!这些年,姐姐好想念你和你母亲!”说着,夫人不禁低头拭泪。
“我和母亲也时常挂念姐姐!”
夫人一面哭,一面笑道:“你还记得姐姐走时,你和姐姐的星辰之约吗?那天,你指着天上的紫徽星,告诉姐姐,每当姐姐想念你们,就抬头仰望天上的那颗星。这么多年来,姐姐一抬头看到那颗星星,就仿佛……又看到你和你母亲那时候的样子,以此聊解思乡之苦……呜呜……”
重耳一边点头,一边姐姐激动地述说……
自从嫁到秦国,夫人还从来没有对谁如此敞开心扉地表露过思乡之情。今日见到重耳,见到故国亲人,自是不胜唏嘘感慨。
随后,夫人擦干眼泪,说道:“只怪姐姐无用,君父薨逝那会儿,没能说服寡君援你入晋,害得你这些年流亡他国,吃了不少苦头!”
重耳忙说道:“姐姐千万不要这样想,那时的我也真是无知,以为一味退让就能苟且偷安,怎么能怪姐姐呢?”
“姐姐知道,你跟你母亲一样,太善良、太单纯!所以才被夷吾加害。不过,总算是老天开眼,寡君终于决定要援助你复国了!”
重耳点头:“谢谢姐姐!重耳早就听说,姐姐嘉言懿行、母仪秦国,深受秦国君臣和黎民百姓爱戴,重耳今日能得到秦君援助,这其中一定少不了姐姐的费心周旋。我应该谢谢姐姐才是!”
……
姐弟俩正促膝相谈,一名宫娥进来禀道:“夫人,国君请您现在过静心堂去。”
赢夫人点点头,回头对重耳说道:“你先回驿馆去休息吧,咱们姐弟俩以后再叙。”
重耳便起身告辞。
夫人擦净眼泪,定了定神,起身往静心堂而来。
…………………………………………………………………………………………
“什么?”秦君的话使夫人惊呆了,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吾君之意是……让怀赢再嫁重耳?”
秦君点点头:“夫人不觉得,重耳比那竖子圉强胜百倍吗?”
夫人蹙眉沉思片刻,说道:“强是强,重耳自然是好的!可怀赢是重耳侄媳,伯父迎娶侄媳,这……这不是有违伦常吗?别人会怎么议论?”
“那夫人说,让怀赢今后怎么办?要她一辈子孤独终老?还是下嫁臣子?她是我秦国嫡长公主,理所应当成为君夫人。既然重耳很不错,把怀赢托付与他,不正好可以去掉寡人这块心病吗?”
夫人一时无言以对,思忖半晌,说道:“要是怀赢不肯呢?”
秦君面露得意之色,笑道:“夫人放心!我已经私下问过怀赢,她对重耳印象不错!且她现在对子圉那混账满腹怨恨,所以即刻就答应了!”
“即刻就答应了?”夫人蹙眉道:“怀赢这孩子,考虑问题一向简单执拗!这件事……我总觉欠妥。”
秦君劝道:“我知道夫人是顾忌伦常,可现在哪个国家没有点违背伦常之事?我秦国又何必死板恪守?比起秦晋结好,比起怀赢的将来,这算什么?夫人莫再多虑!”
见秦君话已至此,赢夫人除了叹气,还真说不出更多反驳的理由。
秦君见夫人已被自己成功“说服”,立刻派人叫丕豹过来商议此事。
……………………………………………………………………………………………………
次日一早,重耳和子瑄刚洗漱完毕,五壮过来禀道:“公子,狐大人叫公子现在过他那里去。”
两人便一起来到狐偃、赵衰室内。一进门,重耳看到丕豹也来了。
重耳坐下问:“丕大人一早过来,是不是晋国那边有什么消息?”
丕豹点头:“禀公子,确实有。听说前不久夷吾薨逝,公子圉主丧即位了。”
狐偃急忙问:“秦君知道次此事吗?”
丕豹点点头。
“那秦君有没有说打算何时纳公子入晋?”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寡君有一事想拜托公子。只是……”丕豹欲言又止,好像有些难以启齿。
重耳忙说道:“丕大人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自然义不容辞、竭力而为。”
丕豹面露难色:“这事,公子……倒是能办到,只是……”
狐偃快要急死了:“请丕大人快快直言!”
丕豹说道:“怀赢你们都知道吧,是深受寡君宠爱的嫡长公主。子圉入晋为质,成年后主动接近怀赢。怀赢迷上了他,并以身相许。前一段子圉不辞而别、弃秦逃晋,怀赢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听说为此甚至想轻生,幸亏被人及时发现制止。寡君忧心如焚,不知如何是好。自见到公子,寡君十分赏识公子,所以让我通话给公子,为秦晋之好,公子可否……纳怀赢为妻?”
“什么?”重耳皱起眉头,“纳怀赢为妻?”
丕豹:“是的。寡君的意思就是……等秦国助公子入晋为君,让怀赢公主做国君夫人。”
“这怎么可以?”重耳蹙眉道,“一来我已有家室,二来怀赢是我嫡亲侄妇,我怎可……行此乱伦之事?”
丕豹:“这个,秦君他何尝不知,只是……比起伦常,他更疼惜公主罢了,他认为许怀赢给公子为妻,让公主为晋国小君,是公主最好的归宿。”
重耳断然拒绝:“这算什么事?不行!我做不到!”
说完,起身愤然离去。
在座之人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