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转机 2

  “不要!”秦夫人见状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扑过去一把夺下怀赢手中的匕首,“哪来的?你……你想干什么?”

  怀赢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哭道:“娘亲!女儿我……现在成了人人耻笑的弃妇!弃妇啊!”

  夫人将怀赢搂入怀中,说道:“那你也不能想不开呀!啊?那种不堪之人,值得你这么殉命吗?孩子,可不敢做傻事啊!”说着,夫人也流下了眼泪。

  怀赢一面哭,一面说道:“娘亲,您说,嫡公主若不能成为君夫人,还能是什么啊?难道女儿要终身守寡或下嫁臣子吗?呜呜……”

  夫人哭道:“孩子,你除了是嫡公主,你还是你君父的女儿,还是娘亲的女儿啊!就算不能成为君夫人,就算是成了弃妇,那又怎样?你君父、还有娘亲难道会抛弃你吗?啊?你怎么可以有轻生之念呢?你忍心抛下我们吗?你这个傻孩子啊!”夫人说着,搂着怀赢大哭起来……

  “可女儿觉得好丢人呀!我今后怎么办啊?!”

  母女俩抱头痛哭……

  随后来到公主居室门口的秦君将母女俩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听了个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他胸中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一次不可遏制地升腾……

  “什么?怀赢为了子圉那竖子,竟然想……岂有此理!此仇不报,我誓不为君!”

  秦君没有进去,强忍着怒火转身离开公主寝宫,一面走一面吩咐内侍:“传寡人口谕,命丕豹即刻进宫见寡人!”

  “是!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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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国郢都。

  大雪节气过后,天越来越冷,尤其是下雨天,屋内阴冷潮湿,即便是钻进被子也冷得人瑟瑟发抖。重耳等人便常缩在驿馆一起饮醴酒取暖。

  赵衰看着窗外的雨丝,悠悠说道:“又近年尾,眼看就要进腊月了,晋国现在正是草木凋零、千里冰封、万物萧索的季节,而楚国却还是一派郁郁葱葱之象。难怪一到冬天,大雁就纷纷往南飞呢!”

  贾陀叹道:“挨过这个冬天,大雁就又能北归,可我们呢?是否能像大雁那样,重归故里啊!”

  他的话勾起一众人的乡愁,一时间气氛陷入凝重。

  见狐偃低头不停地擦拭龟片,贾陀凑过去说道:“狐大人,卜一卦吧,楚国使臣往秦已有两月,不知结果如何,等得人真是着急!”

  魏犨、五壮、颠颉也围过来,说道:“是啊,狐大人,下一步是凶是吉,卜一卦看看吧,太煎熬了!”

  狐偃掐指算了一下时日,摇摇头:“今日不行,须沐浴斋戒三日,方可卜问。”

  “那我给大人烧洗澡水去!”贾陀说,可他只嘴上如是说,却迟迟不行动,回头用脚踹魏犨:“快给狐大人烧水去!”

  魏犨伸手一把掐住贾陀的后脖颈,骂道:“皮痒了不是?谁说的要……要去烧水?你承认是狗……狗说的,我就去!”

  贾陀缩着脖子分辨:“我是见你特别想去才让你的,讲不讲理……呀!疼!吾儿手下留情……爹疼!”

  介子推笑道:“我去烧吧。”

  五壮赶忙站起来:“我去我去!”说完,刚要出门,却见一名楚宫寺人进来禀道:“公子,大王请公子即刻进宫去。”

  “好。”重耳忙站起身,抬手整理衣冠。贾陀一骨碌爬起来,将铜镜举到公子面前。

  “算……算你狗的有眼色!”魏犫骂道。

  重耳顾不上两人打闹,他心里隐隐有种大事临头之感,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妻子。子瑄走过来,将公子抹额两边的丝带理顺,衣袍拽展,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重耳方随内侍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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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入楚宫,雨停了。重耳刚踏上通往怡神堂的青石甬路,忽听一个银铃般的清脆语音远远唤他:

  “重耳公子!公子请留步!”

  重耳立住脚,循声望去,只见楚公主香橼急急地朝他这边跑来。

  香橼气喘吁吁跑到重耳跟前,未及平喘便问道:“公子,你们是不是……要走了?要到秦国去?”

  “这……公主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重耳惊问。

  香橼说道:“我刚才在父王那里,见到从秦国返回的使臣,说不久会有人来接公子往秦国去。”

  重耳吃了一惊,拱手说道:“这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多谢公主相告!”

  香橼却一脸愁容:“可是,公子真的……非走不可吗?”

  重耳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能否让子瑄大人……留在楚国?我敢保证,我父王决不会亏待他!”

  重耳一怔,心想原来公主真的将子瑄当成男子,并对她暗生情愫了!”重耳不禁在心底发笑一一眼前这个楚国公主,真是天真、单纯得可爱!但是,看公主伤心悲戚的样子,他未动声色,郑重答道:“对不起!公主,子瑄大人不可能留在楚国,她必须跟我一起走。”

  不料香橼公主听后“哇”地哭出了声,捂着脸扭身跑走了……

  上次香橼去驿馆找到子瑄,一来候问子瑄病情,二来问她是否愿意永远留在楚国。子瑄知道自己让公主误会已深,不敢含糊,明确告知自己思念故国亲人,是必定要走的。香橼深感失望。回去左思右想,又将希望寄托在重耳身上,作为子瑄主人,若重耳公子发话让子瑄留下,或许能成全自己的心愿!没想到重耳公子也当面一口回绝她的请求,这使她彻底绝望了。

  步入怡神堂,重耳见楚王正临窗伫立,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内侍轻声提醒道:“大王,重耳公子来了。”

  楚王慢慢转过身来,收起落寞神情,走过来对重耳说道:“赴秦使臣刚刚回来复命,公子,你时来运转了!”

  重耳立刻跪倒稽首。

  楚王将他扶起,恳切说道:“听说夷吾病危,公子圉擅自弃秦而逃,惹怒秦君,因此秦君有意邀你入秦。”

  “谢大王玉成!”重耳说道。

  “不过,想必秦君不会无条件帮你。对你来说,这是天赐良机,公子切莫再次错过!记住:公子若真想夺回君位,只要秦君愿意帮你,什么条件权且答应他!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心慈,更不能手软,明白吗?”

  重耳感激地点点头:“谢大王肺腑之言!大王恩德,重耳没齿不忘!”

  楚王:“寡人再问一次,公子真的……不愿留在楚国吗?寡人棋艺眼看就要胜你一筹了!”

  重耳答道:“正因如此,重耳得赶紧逃了!”

  楚王咥然而笑,但难掩失望之情。

  重耳黯然说道:“说心里话,大王盛情,令我十分留恋楚国这段时日。只是……”

  “寡人明白。实在不行再回来,寡人随时欢迎公子!”

  此刻,重耳找不到更能表达谢意之词,便稽首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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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子瑄做完针线活儿,铺好被褥准备就寝,她见公子对灯而坐,若有所思,半晌不说一句话,便问道:“秦君欲纳公子入晋,已是定局,公子为何看起来不太高兴?”

  沉吟半晌,重耳叹口气说道:“此次入晋,子圉拱手让位还好,否则,又难免刀光剑影,我终究还是躲不过亲人相残这一步。想到这个,我心里就沉甸甸不是滋味。”

  “原来是为这个。”子瑄小声嘀咕一句,扭头看向别处。

  重耳听出妻子话里有话,问道:“那你以为……是为哪般?”

  “我还以为……你心里会暗自高兴呢!”

  “暗自高兴?”

  “是呀!好事临头,自然高兴。”

  “你是指哪方面?”

  “哎呀,算了!算我没说。”

  重耳隐约感到妻子似有心结,自然不肯含混过去,于是拉住她,非要她说清楚:“咱俩一向是无话不说的。”

  子瑄抿了抿嘴,酸酸地说道,“等公子回国即位,别国诸侯定会争相将嫡公主许与公子为妻,本朝大臣也会搜罗本宗美女奉与公子为妾,难道公子不应当高兴吗?”说完,用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瞅住重耳。

  重耳听了,突然作恍然之态,抚额道:“哦!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好事?”

  “怎么样?高兴吧?”

  重耳挪到子瑄身后,伸出手臂轻轻环住爱妻,问道:“果真是那样,你会高兴吗?”

  子瑄:“高兴啊!到时候有那么多美女佳人服侍公子,我乐得清闲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会不高兴呢?”

  重耳忽然收敛笑容,放开她,逼问道:“什么意思?你乐得清闲自在?你清闲自在了想干什么?想到哪里去?想怎么高兴?”

  “自然是去我想去的地方,干我想干的事情喽!怎能不高兴啊?”

  重耳猛地伸手抓挠子瑄两腋,痒得子瑄倒在他怀里嗤笑不已……重耳边抓边问道:“那我偏偏不让你清闲自在!”

  “我真的很想念绵山……”

  “让你再说!让你再说!”

  子瑄痒得一面笑,一面求饶:“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哪都不去,我就守在你身边,专门坏你的好事,如何?”

  重耳一听,挠得更厉害了,两人笑着一起倒进被褥里。

  “求你!再挠我就笑岔气了!”

  重耳这才住了手,俯视着子瑄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含情脉脉道:“没有你,哪有什么好事?此生你休想弃我!”

  “迟暮之人,公子不觉碍眼吗?”子瑄凝视着公子的眼睛问道。

  “当然碍眼!碍得我除了你,看不到别的女人。”

  子瑄嫣然一笑,又问:“那……如果……”

  “没有如果。”说完,重耳以吻封缄了子瑄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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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推这几日夜里频繁梦到自己的母亲。

  光阴荏苒,转眼他与母亲分别已快十九年。十九年来,母亲一直是他最大最深的牵念,无奈这些年飘零异乡,身不由己,如今回国有望,思母之情便愈发强烈。而且,离晋国越近,他越提心吊胆,不知道母亲如今还在不在人世。每日他都会在心中无数次地祈祷:愿母亲还活着,不!一定还活着!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再给他留有尽孝的时间和机会,否则,他会抱憾终生,愧疚而死。

  一天夜里,子推又梦到母亲,梦到年迈的母亲拄着拐杖,朝一团熊熊大火昂然走去……

  “母亲!不要一一母亲!不要一一”

  他心急如焚,拼命追赶、拼命狂喊,可就是既迈不出步,又喊不出声!

  “母亲!母亲!!母亲!!!”

  ……

  “子推!子推!”

  子推睁开眼,看到先轸在他身边叫他,才意识到刚才是做梦,他坐了起来,擦了擦满头冷汗,发现窗外还一片漆黑。

  “做梦了吧?是不是又梦到你母亲了?”先轸问。

  “是。我梦到我母亲……走进一片火海,我喊她,她却听不到!急死我了!”

  先轸起身给子推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安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太想念你母亲了!一别多年,心里担忧老人家的安危,所以才会老做这样的梦。”

  “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还……如果此次能够返回晋国,我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寻找我母亲的下落,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

  先轸拍拍子推的肩膀,说道:“你刚刚不是梦到火吗?依我看,火为阳,这说明:你母亲在阳间还活得好好的!放心吧!”

  “真是这样?但愿如此!”

  “一定如此,睡吧,啊!”

  先轸盖好被子继续睡了,子推却睁着眼睛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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