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重耳躺在床上,睁着眼半天睡不着。
子瑄觉察,欠身问:“要揉揉助眠穴吗?”
“不用。”重耳握住子瑄的手,让她躺好。
“想什么?”子瑄问。
“我最近又频繁做那种梦,梦到自己困厄不得脱身,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不是楚王为难公子了?”
“不是。楚王待我的好,有目共睹,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款待不说,还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好得简直无以复加,仿佛我们是前世的钟子期、俞伯牙。可正因如此,反而让我对复国之请难以启齿了。”
“我理解公子最看重什么,公子不想辜负楚王赤诚以待,不想让他以为,你与他惺惺相惜是有所图谋。”
“是啊!可我们又不能一直这样寄居于此,你说……我要不要向楚王主动提复国之请?”
子瑄沉吟半晌,说道:“还是等等吧,等待合适的时机,相机而动比较好。”
“楚国公主真的痴迷于你怎么办?”
“怎么会!她还是个孩子,”子瑄噗嗤笑了,“我以后注意便是。”
“橒儿多大了?”重耳突然问。橒儿是他和妻子最小的女儿,离开翟国时,刚刚学会起坐。
“六岁八个月。”
“大概和你初入铜缇宫时差不多吧?”
“嗯……”
重耳听出子瑄声音里有些哽咽,转头见她在抹眼泪,自知无意中的一句话,触及了妻子思念儿女的情愫,他伸出手臂将子瑄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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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寺人来驿馆传话,说楚王临时有朝政需处理,午后再传公子进宫围棋。重耳一人无聊,打算晌午到廛肆闲逛。狐偃让五壮留下陪同公子,其余人准备到成得臣府上赴宴。
走在郢都廛肆街头,重耳又想起了双色剑,于是问:“五壮,你那天可仔细看过那把双色剑?会不会就是鄣伯所制?”
“看剑身的花纹很像。”五壮答道。
“那是否说明,鄣伯有可能在楚国呢?”
“不一定,鄣伯所制双色剑的主人应该不止一个吧?是他自己还是别人在售卖,就不得而知了。”
“唉!要是能在这里碰到他,也算是奇缘了!”重耳道。
“可不是嘛!”
“要不咱们再去各锻坊打问打问?”
“公子,咱们不是已经打问过了吗?”
“万一有遗漏呢?”
“好,横竖是闲逛,我随公子一起去。”
商量好,两人便仔细留心廛肆的刀剑店铺和作坊,逐一进去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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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时分,狐偃他们稍稍整束一番,应邀来到成得臣府邸。
成得臣亲自迎出门外,满脸堆笑、殷勤备至地将他们请进厅堂。
落座后,侍仆川流不息,将各色水果、点心、茶水一一奉上,不一会儿,他们面前的茶几上便摆满吃食茶饮。
一个面相稚嫩的侍仆手生,加上过于慌张,不小心打翻一碟果子,果子滚了一地,吓得赶紧跪地求饶:“成大人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成得臣冷冷斥道:“手瘸吗?你是该死!拖出去,把手剁了!”
“是。”管家应命出去叫人。
很快,从外面进来两个粗壮力士,将跪哭求饶的小侍仆拖了出去。片刻之后,从后院传来声声惨叫。
成得臣则若无其事,继续堆笑招呼大家喝茶、吃点心。
宾主客气一番后,成得臣终于开口进入正题:“重耳公子跟我们大王如此投缘,他选择定居楚国,实乃明智之举,大王定会重用他的!”
“不知成大人所言‘公子选择定居楚国’从何说起?”狐偃问。
成得臣立刻显出一副吃惊的神情,眦目问道:“怎么!诸位对此竟一无所知?公子就没跟你们说过吗?”
成得臣没头没脑、无根无据的一席话,听得大家一头雾水。
成得臣见大家深感意外的样子,挤了挤面部横肉,撇嘴说道:“也难怪,公子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也该厌倦了。楚国富庶,楚王又赏识他,他愿意安居楚国,也不足为怪,是吧?只是……没想到公子竟然一直没跟你们说他这一打算?”
狐偃、赵衰听了,面若止水,低头喝茶。
成得臣继续说道:“若公子定居楚国,他本人自然会被官拜上卿,尽享荣华富贵。不知诸位……有何打算啊?”
大家无言以对,都沉默不语。
稍顷,贾陀说道:“不管公子作何决定,我们都会追随公子!”
成得臣勉强一笑,点点头:“诸位忠心可嘉、忠心可嘉呀!可世事难料,现在你们觉得重耳公子是可以追随、可以依仗的靠山,可万一哪一天,靠山倒了、没了,诸位怎么办?”
众人依然沉默。
“依我看啊,不如……早为自己作长远打算的好啊!”成得臣继续说道。
狐偃问:“不知成大人以为……我们该做何样长远打算?”
成得臣说道:“俗语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据我了解,论文才武干,诸位其实都不在重耳之下,不知为何甘心屈居他人宇下呢?如果你们愿意,我成某保证在大王面前举荐诸位。我们大王是出了名的礼贤之王,至少会官拜楚国大夫重用诸位。到时候,你们将与重耳平起平坐,享有同等高官厚禄,坐拥同等广厦良田,若是为楚国立功,还可以官位世袭,阴泽后代,岂不善哉?!”
赵衰说道:“多谢成大人美意。不过,公子既然没有和我们说要定居楚国的打算,说明公子尚未做出最后抉择。说实话,公子虽然在外漂泊多年,但从未失去复国之志。”
“复国?哈哈哈哈哈……”成得臣听后大笑,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就……就凭你们几个?哈哈哈哈……”他笑得面红耳赤、双肩耸动、浑身颤抖,险些被口中食物呛住。极力忍住笑,他边咳嗽边说道:“好、好、好!即便将来有一天你们光复晋国,重耳如愿当上晋侯,你们将来得到的,也无非就是千家食邑、百亩良田。但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会不会……有与之相反的结果呢?”
“相反的结果?”
“对呀!难道你们没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吗?试问,在坐的诸位哪一个比重耳差?哪一个不对他知根知底?试想复国之际,他在你们面前还会有国君十足的威严吗?能在你们面前心安理得于骄奢淫逸吗?恐怕到时候,重耳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你们几个!最想除掉的,也是你们几个!”
听了成得臣这番苦口婆心之言,大家垂下眼睑,面色凝重,陷入沉思。
静默半晌,赵衰拱手说道:“多谢成大人替我们几个的前程着想。成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大人可能对我们公子太不了解。我们公子一向剑胆琴心、智圆行方、绝甘分少、礼贤下士。所以,无论荣辱进退,我们都甘愿追随公子左右!”
成得臣见他的挑拨离间毫无效果,立刻强颜道:“好!好!好!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忠肝义胆之士!其实,我刚才是在有意试探诸位,看看你们定力如何,果真是名不虚传啊!让我成某实在心悦诚服!我敢肯定:你们的复国之愿,指日可待!指日可待!哈哈哈哈……”
“多谢成大人吉言!”
成得臣继续说道:“不过,以我对楚王的了解,复国之事,大王肯定是爱莫能助。为何?因为楚国雄踞江汉、富庶安定,四无劲敌,正是国泰民安之盛世,但帮助你们就等于结怨于秦国,会为楚国招致祸端,你们想,大王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惹麻烦吗?所以,诸位回去劝劝你们公子,还是早作他谋为妙,何必在楚国白白浪费时日,最终耽误复国大业!来人!为晋国忠肝义胆之士们上好酒、好菜!起乐!”
听到指令,一队侍仆上来,撤走点心水果,另一队侍仆手捧食盒,上来布酒布菜……还有一队妖娆艳丽的舞娘身披轻纱,鱼贯而入,和乐翩翩起舞……
饭毕,狐偃起身告辞:“多谢成大人盛情款待,时候不早了,若无他事,我等不搅扰大人了,告辞!”
“哎~”成得臣急忙起身劝阻道:“不急!不急!你们公子在陪大王围棋,午后还要陪大王蹴鞠,急着回去干嘛?我还要麻烦各位大人帮我的忙呢!”
说到帮忙,狐偃觉得不便推辞,只好说道:“不知大人要我们帮什么忙,能否现在着手?”
成得臣:“好好好!管家,带大人们去内库房!跟诸位大人说清楚要帮忙做的事,我回屋换件便服就来!”
管家带两名侍仆过来,对狐偃说道:“大人这边请!”
狐偃等人只好随之出了客厅,往宅子后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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