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翟国 8

  听说荔隗来了,狐偃低声问谷儿:“你见隗夫人或她侍女手里,可拿着什么东西没有?”

  “好像……没有。”

  “哦,快请进!”

  大家含笑相觑,直冲赵衰眨眼做鬼脸。

  赵衰则深藏不露,面沉似水。

  等荔隗进来,子推、先轸、贾陀、魏犫行了礼,便知趣地离开,室内只剩狐偃、重耳和赵衰。

  狐偃请她入席。重耳忙过来给姨娘稽首致歉:“当着众人之面,重耳今日叫姨娘难堪了!实在对不起!请姨娘任意责罚!”

  看重耳一脸的真诚,荔隗笑了,让重耳坐在自己身旁,携了重耳的手,说道:

  “这不怪你,孩子!天意如此,谁又如之奈何?季隗从来都很乖巧听话,这次却十分执拗,姨娘也没有办法。不过你要实在不愿意,也不必为难,回头我恳请寡君收回成命便是……”

  “不可不可!”狐偃连忙说道,“寡君既已做主定下此事,怎好再收回?公子不经事,等他走出这段阴影,一切都会好的!请荔妹妹放心!”

  荔隗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赵衰,取出玉镯,说道:“赵大人,那日叔隗不慎失足落水,幸亏赵大人及时相救,叔隗感激不尽,终日念念不忘救命之恩,特赠此玉,请赵大人笑纳。”

  赵衰当然知道此中深意,红着脸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请姨娘和公主不必多心,更不必见外!”说着双手接过玉镯揣入衣襟内兜,又摘下自己腰间玉佩,双手呈给姨娘,“赵某不才,却承蒙公主青眼,实乃赵衰洪福,请姨娘转交此玉给公主,聊表赵衰感激之情!”

  荔隗接过玉佩,心里十分欣慰,见赵衰沉稳大气,举止得当,言语妥帖,而且看得出,他和叔隗两人果然是有心灵犀、默契相仪的,便放了心,笑道:“赵大人快请起!”

  “姨娘不必客气,叫我子余即可。”

  狐偃:“就是,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

  姨娘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向狐偃道:“那明日我就领她们先回去了,余下婚姻琐事还请偃哥哥多多费心操办!”

  “荔妹妹放心!包在我身上,卜了吉日我就带人到如皋国去下聘礼。”

  又闲聊几句,姨娘便起身告辞而去。

  姨娘走后,贾陀唏嘘不已,向魏犫、先轸慨叹道:“子余的运气真是好!偏偏在叔隗姑娘落水时,他就在附近。哎?我们那时候干什么去了?怎就错失了这等好事?”

  先轸和魏犫一起眯眼寻思起来:“咱们那时候好像……先是跟公子在一块,后来……”

  “后来公子说想一个人呆着,咱们就到别处玩去了。”

  “再后来,我……我内急,就一起如……如厕去了。”

  贾陀开始埋怨魏犨:“你说说你!为何偏偏那时内急?真是‘三九天种小麦’一一”

  先轸:“怎么说?”

  “当然不是时候!”

  魏犨急了,说道:“你……你不也一样内急吗?”

  “我纯粹是看你内急,陪你去的。”

  “嘁!我内……内急,用得着你陪?就说自……自己没那好运罢了,现在埋……埋怨我,顶个屁用!”

  “都是你内急得不是时候,要不然,说不定救叔隗姑娘的人是我贾陀呢!”

  先轸:“那可不一定!有的救一次,便能让人以身相许;有的即便救一百次,也是枉然。就好比……‘鸡蛋上刮毛’——”

  “怎么讲?”

  “痴——心——妄——想。”

  魏犫赞道:“嗯!此言……精辟!”

  贾陀叹道:“哎!反正,说什么也晚了,从今往后,我当每日到那池边,至少绕塘三匝。”

  “干嘛?作游魂啊!”先轸问。

  “万一又碰到佳人落水呢?”

  先轸说道:“那你最好赶天刚擦黑去,准能碰到佳人落水。”

  “此话怎讲?”

  “你只要听到‘呱,呱,呱’的叫声,然后再听到‘噗通’的一声,就赶紧下去救,准行!”

  “好啊!你让我抓癞蛤蟆去啊!”贾陀笑着去打先轸。

  “那你以为你是天鹅吗?”

  魏犫在一旁拍手叫好。

  狐偃和赵衰陪他们笑了一阵,一回头,发现公子不见了。

  “公子呢?”

  子推:“刚刚先走了。”

  狐偃叹了口气:“这孩子……但愿这桩婚姻能使其治愈伤痛,重新振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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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寝室,重耳没让谷儿点灯,望一窗黑邃长夜,枯坐至三更方睡。

  迷迷糊糊睡着后,遂入一处奇诡梦境:重耳梦见自己不知何故要穿越一条地洞,进去以后发现洞内非常逼仄狭窄,狭窄到只能匍匐蛇行,他用力爬了很久,却总望不到出口,想退出,也不能。就那么被卡在中间进退维谷、不知所措,直至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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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耳和季隗、赵衰和叔隗的婚事已订,翟君命人备好彩礼,建好宅邸,屡次催促狐偃,让两对新人尽快成婚。于是,狐偃、贾陀、先轸等为婚事的具体细节一一操办起来。先是请婚仪执事备了聘书、礼书、迎书,而后象征性地上皋如王国行纳采(到女方家提亲)、问名(询问女方姓名及生辰八字回来占卜)、纳吉(给女方家送聘书、订婚)、纳徵(给女方家送彩礼及礼书)、请期(和女方家商议婚期)之礼。礼数周全完备,诸事皆顺,最后只剩下在黄道吉日举行亲迎仪式。

  亲迎前夜,重耳辗转难眠。

  次日他将成为她人新郎,新娘却非心上之人,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遗憾,可他却无可奈何。

  上天为何要如此安排?重儿苦笑,才几个月光景,一切已经情随事迁,物是人非。

  回想这半年来,自己多么像浪迹萍踪,被一股无形的惊涛骇浪裹挟着、摔打着、飘零着,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呐喊,不明所踪,不知所往,完完全全身不由己。原有的世界在顷刻间被摧毁,新的世界又以他始料未及的速度与方式重建,而他既无法选择又无法逃避,让他晕头转向,莫名其妙。

  “瑄!你如今会在哪里?是变成了一缕风,还是一朵云,抑或,是天边一颗星?”

  “瑄!无论你在哪里,我的心横竖和你在一处。如今这阳间的重耳,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哎……”

  重儿摩挲着手中的玉珠手链,已经难过到流不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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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迎之日,重耳、赵衰身着婚服,被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簇拥着来到皋如王城,送上活雁等贽礼,祭过先祖、拜过如皋王,然后用驷马华车将身着锦绣婚服的两位新娘娶回翟国。

  翟国婚俗较大周正统更喜张扬,兴鼓乐、宴亲朋、飨邻里,重耳宅邸婚房外张灯结彩、瑟簧齐鸣,欢声笑语不绝,觥筹交错不止,场面隆重,气氛热烈。

  狐陟今日依旧身着豹袪锦衣,颈戴象牙玉片项圈,头上插满五色隼羽,早已不知喝下多少酒,手提酒壶在席间跌来撞去,高吆二喊,哗众取宠,仿佛做新郎的是他,不是重耳。

  重耳怔怔地像木偶一样被婚仪执事摆来弄去,与新娘并肩依次行沃盥、结发之礼,而后新郎、新娘对席而坐,同牢而食,合卺(卺音景,古代举行婚礼时用作酒器的瓢)而饮……

  很多次的瞬间,重耳眼睛看着季隗锦绣婚服的背影,脑中出现的却是瑄儿眸光闪动、靥红绽开的模样……

  是的,站在新娘那个位置的,本应是瑄儿啊,若是瑄儿该多好啊!他遗憾地想。

  当那个倩影转过来面向他时,他不禁失望地垂下眼睑。

  重耳心想:真是可笑,道理上,他本应是今日最开心的那个人,为何却感觉如此煎熬?理智上,他也觉得自己应该开心一点,可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不仅如此,他的情绪甚至落寞到了极点,心里直盼着婚礼仪式快点结束,自己快点逃离婚宴现场。

  ……

  最后,终于剩下新人入婚房、行合床礼的环节。

  婚礼司仪刚要安排,狐陟不知从哪扑了出来,死死抓住重耳衣襟不放。他醉眼朦胧,酒气熏天,一面打着响亮的饱嗝,一面对重耳说道:“别……别急嘛!妹……妹夫,你还没……没跟哥哥我……共饮一杯呢!来来来……”狐陟将重耳拽到酒桌旁坐下,拎起一只铜觚,泼泼洒洒地斟满,然后递到重耳面前:“你今日娶的,可是我……狐陟的……堂表妹,不畅饮几杯怎……么能行?”

  原本满心欢喜的季隗见重耳被狐陟拽走,不好当着众人面上前阻拦,也不好一个人在门口傻站着,只好先进了婚房,心里暗咒狐陟该死!

  重耳表情冷漠,他根本不想理会狐陟,更不想跟他对饮,待要起身走开,却又被狐陟拽住。

  狐陟用食指点着重耳胸口,咬着舌头说道:“堂堂……晋国公子,就……你这样?嗯?连口酒都……不敢痛快喝?原来你……跟你那孬种哥哥……一球样啊!还没咋倒……上吊自尽了!哈哈哈……冤死……也活该!”

  重耳一听狐陟骂自己的哥哥申生,不禁勃然大怒,一把揪住狐陟领口,攥拳就要揍他,却被狐偃摁住。

  狐偃将两人分开,对狐陟笑道:“你弟弟他伤还没好,不能多喝,来,叔叔跟你喝!”

  “不行!”狐陟摇头晃手,推开狐偃:“不行!叔!起开!叔!叔你说!我狐陟……是不是……你侄儿?”

  “是,你当然是我贤侄!”狐偃笑道。

  “我是叔的……侄儿!对吧?可叔……却只向着你外甥!你让侄儿我……伤心呐!”狐陟突然抱着酒觚龇牙咧嘴呜咽起来……

  重耳本来心情糟糕透顶,狐陟挑衅的言语又勾起他满腔怒火,再者他也不想进婚房,心想干嘛不多饮几杯呢?喝醉了也许能忘掉眼前一切烦忧,于是拿起桌上狐陟那只铜觚,海饮起来……

  “好!好样的!有种!”狐陟拍手称快,跟着也狂饮一通。然后又给重耳斟满,继续含混不清说道:“重耳你说!你……落难之时,是不是……我翟国……庇护了你,啊?还让你小子……娶了我……如花似玉的表妹!我表妹一一你小子在周边这几国里打听打听,哪个男子不垂涎?啊?你小子,逢此大运,焉能不谢?!焉能不喝?!喝!!!”

  重耳接过酒,又猛灌了下去……

  就这样,重耳连喝了四五下,狐偃想拦,却也不好硬拦。

  贾陀见状,打岔进去:“我们公子运气好,狐公子的运气更是令人艳羡啊!重耳公子这才是头婚,终究还是比不过狐公子金屋群芳啊!您说是不是?就凭这个,小的必须敬狐公子一杯!”

  “这话我……爱听!我狐陟……迎娶的美人儿……比你们公子见过的美人要多得多!哈哈哈哈……翟国女子,哪个不……倾心于我狐陟?”狐陟转头又和贾陀对饮起来……

  狐偃趁机赶忙示意先轸和魏犫,将醉酒的重耳拉开,并携至婚房。重耳摇摇晃晃扒着门框不肯进,狐偃在背后用力一推,重耳跌入门内,也不管他能不能站稳,狐偃将两扇房门一合,将周围看热闹的客人全部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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