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醒来睁眼的一刹那,重耳感到头痛欲裂。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喝醉酒。他隐约记得昨晚替瑄儿喝下那碗酒后,整个人便仿佛飘在云里了,然后又唱又跳又说又笑,直至醉到意识模糊……难怪有人要借酒浇愁,他想,这酒的确可以让人暂时忘却一切烦忧。待酒醒后,再重新面对所有的不如意。
谷儿不在室内,重耳穿好衣服,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步入院中。
“感觉如何?头痛不痛?”狐偃问他。
重耳点点头。
“不打紧,过半日自然会好!”
这时,谷儿端着一碗汤从厨房走过来,对公子说道:“公子,这是瑄姑娘一早给您熬的葛花汤,专门醒酒用的,晾好了,赶紧喝吧!”
重耳听了不觉心头一热,顺从地接过碗慢慢喝下,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果然顿时感觉头痛缓解,精神也清爽了许多。
用毕早饭,收拾好东西,瑄儿和奶奶准备上车,重耳赶忙过去及时扶住子推母亲上去,转身又来扶瑄儿。瑄儿迟疑片刻,没有拒绝。公子趁机低声说道:“谢谢——葛花汤。”
瑄儿淡淡说道:“记住这味醒酒药,以后若再喝醉,让人煮了给公子喝。”
“我不记!要煮你煮,你煮了我才喝!”
瑄儿无语,默然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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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流逝竟如此之快……”骊姬倚着温泉浴池闭目默想,“如今她侍寝一月也就三四回,自己却觉得好快,今儿又到侍寝之日,唉,不知今晚是否能成……”
“夫人,已是亥时了。”贴身宫娥青儿在一旁提醒。骊姬慵懒睁眼,缓缓从飘满鲜花的玉池出浴,裹上丝绸浴巾,对着铜镜仔细将长发一半披肩,一半松挽,择几根金枝玉叶簪插在髻上,再选戴一副细长的珍珠耳坠,烛光下,衬得雪白颈项更加光润秀美。仔细涂好腮红和朱唇,浑身上下扑了一遍香粉后,她特意着一件嫩粉色的丝质薄透亵衣,准备待会儿承晋侯鱼水之欢。
当她准备停当来到寝宫,寺人却对她说,晋侯已经休息。
休息了?骊姬撩开寝帐一看,果然见晋侯已鼾声阵阵,大张着嘴沉沉入睡。骊姬便悄悄退出,安排少姬值夜,自己到别寝私会优施去了……
一番颠鸾倒凤之后,骊姬躺在优施怀中说道:“年龄真是不饶人啊,眼看寡君一日比一日老朽,身体精力大不如从前了!”
优施吻着骊姬香肩说道:“愁什么?那不正好快活了你我?”
“去!说正经的呢!”骊姬笑道,“我哪是愁这个?我是愁奚齐!眼看他已近成年,青黄交接也为时不远,不能坐而不为就这样等下去啊!一想这个,我整夜都睡不着觉!”
“嗯,是该想想法子了,得趁那老朽活着搬到申生才是。”
“你说……如何才能搬倒申生呢?申生倒了,奚齐才有机会啊!”
“妹妹莫要担心,我看那世子生性憨愚,搬倒他并不难。问题是搬倒了世子,还有重耳,还有夷吾……”
“可世子不倒,奚齐就没门儿!”
优施思忖半晌,说道:“嗯,搬倒世子势在必行。如今梁五、东关五在寡君面前十分得宠,我们须将这两人紧紧攥于掌中,让他俩死心塌地为我们卖命,亲亲何愁无计可施?”
……
是夜,骊姬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看到申生身着衮袍玉带,头戴君侯冠冕,拖着长长的龙纹披风向君位凛然走去……突然,申生转身,对她怒目而视道:“骊姬!你这个魅惑君王、淫乱阴毒的贱妇,拿狗命来!”说完,挺剑向她刺来……
骊姬大叫一声,从噩梦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次日,骊姬便命人引梁五、东关五至密室问计,密谋前先将两个硕大的精致木椟分赐二人。
“二五”打开一看,见里面不但有满满的美玉、金饼、珠宝,还有数百亩肥田地契,二人不禁两眼放光、谄笑不已。
骊姬:“二位大人乃晋国栋梁,深得寡君倚重。这是小君感谢二位大人这些年效忠寡君、并与小君志同道合之区区薄礼!”
梁五、东关五伏地谢道:“寡君与夫人如此抬爱,微臣愿为晋国、为寡君、为夫人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骊姬:“晋国乃寡君之国,效忠寡君即效忠晋国,是万世不灭之功。你们也知道,奚齐是寡君心头挚爱,如今他已长大成人,行事做人颇得文侯遗风,所以寡君越来越想立他主掌国事,说即便他少不更事,寡君百年之后,还有二位大人扶持,他便死也瞑目了。但寡君早年已立申生为世子,又不敢轻易废置,所以这些天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以至于龙体每况愈下,令小君也十分焦虑难安,想尽办法却不能分担寡君之忧,所以只能与二位大人商议对策。”说完,以帕拭泪。
梁五拱手说道:“夫人放心!寡君之忧即微臣之忧,我二人定助寡君玉成心愿!”
骊姬立即转悲为喜:“既然我们已成共识,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若二位大人能扶持奚齐上位,便是一人倚重、万人景仰之朝廷重臣,所得会比这多百倍、千倍不止!但若任由申生嗣位,若他革新旧政、剔除异己,你我肯定都没什么好下场!”
“夫人所言极是!”“二五”深以为然,处心积虑为奚齐的立储之路筹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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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汾河东岸一路往北走,车马又经过几日行程,便逶迤来到绵山脚下、子推母家所在的小村落。
路上,瑄儿与重耳仍然不怎么讲话,但不似先前那么冷若冰霜。重耳陪着小心的殷勤照顾瑄儿大都默默接受,只不过越来越表现出一种出奇的冷静与从容。即使如此,重耳也已经非常高兴了。
时至黄昏,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将整个村子染成温暖漂亮的金色,与湛蓝纯净的天空、浓密碧绿的山林草坡、玉带般蜿蜒清澈的小河、还有半山坡向村落“回流”的洁白羊群,构成一幅美丽的迷人画卷。
重耳游目四望,不禁感叹:“好美!绵山果真是个好地方!”
瑄儿看着这熟悉的景色,不由得拉开车帘,探头窗外……
马车刚进村口,突然从路边壁立的黄土豁口里跑出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面跑一面冲着车上的瑄儿大喊:“瑄姐姐!瑄姐姐!你回来了!”两个女孩闪电一般冲到马车跟前。
瑄儿忙叫车夫停住,欣然下车,一手一个搂住两个小女孩,亲热得不得了。
小女孩把手里的一串果肉干送给瑄儿,瑄儿只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剩下的还给小女孩,又从自己衣袋里不知掏出什么好吃的送给两个女孩,两个孩子更加欢喜雀跃……
瑄儿跟她们说了几句话,两个女孩便笑着跑走了。
重耳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幕,心里倍感温馨,心想:她们对瑄儿好亲切!看来不只我一人喜欢瑄儿,也是,瑄儿那么美丽、聪颖、善良,有谁会不喜欢呢?他的心被这暖洋洋的美丽黄昏深深地感染了,沉醉其中,心旷神怡。
进了子推母亲家的篱笆小院,门口拴着的大黄狗看到来了这么多陌生人,尽职尽责地狂吠不止。瑄儿上前,大黄狗兴奋地站立起来,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将两只前爪搭在瑄儿肩头,瑄儿用手挡住大黄令人窒息的亲热,拍拍它的脑袋,对着它的耳朵不知说了什么,那黄狗竟然乖乖地不叫了。
哇!重耳心里觉得好神奇!
子推母亲的族人和左邻右舍见来了这么多气派非凡的客人,格外惊喜,纷纷前来围观候问。子推母亲招呼客人进屋休息,一面和邻居族人们在屋外寒暄,同时拜托几个得力的亲戚赶紧收拾准备餐饭和住处去了。
瑄儿待族人散去也开始忙碌起来。
大家都进屋休息,唯独重耳跟在瑄儿身后,一会儿蹲在兔舍、鸡舍旁看瑄儿喂兔子、喂鸡,一会儿去羊圈和瑄儿一起喂羊,一会儿又去给大黄狗喂食……
瑄儿一直不说话,她想独自清静一会儿,便拿起水桶朝村边的小河走去。
重耳赶紧追出去,从她手里抢过木桶提在手中。
走出村口,瑄儿再也忍不住了,冲重耳喊道:“你不是来欣赏绵山美景的吗?老跟着我干什么?”
重耳讪笑道;“是啊!你是这美景的一部分,我……正在欣赏啊!”
瑄儿瞪了重耳一眼,径自朝河边走去……
快到小河边时,在河边石头上椎打、浣洗衣裳的一群十来岁的少女看到瑄儿欣然起身大喊:“瑄儿姐姐——”然后都兴奋地跑过来将瑄儿团团围住,亲热地又说又笑、问长问短……
重耳想,这大概是瑄儿在此结识的好姐妹吧,他应该问候一下才对,于是,走上前去准备跟她们打招呼。
那群姑娘当然注意到了他,扭头惊讶地打量重耳,然后相互调皮地挤眉弄眼、心照不宣。
重耳讪讪笑道:“你们好!我是她的……”重耳一面说,一面看向瑄儿,可说了一半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介绍。
其中一个调皮的女孩对瑄儿说道:“瑄姐姐,他说他是你的!”
话一出口,几个姐妹一轰而笑……
瑄儿臊得红了脸,急得追打她们,那几个女孩便夸张地又笑又叫,四散而逃……
重耳则在一旁站着傻笑。
那几个姑娘跑回河边继续捣衣服去了,还不时地回头觑看他俩……
重耳跟瑄儿继续往小河上游走着,忽见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身背柴禾、手提猎物朝他们这边走来,像是刚从山上下来的样子。
那几个身着短褐麻衣的壮小伙儿看清是瑄儿后,惊喜地叫了一声名字,立刻放下身上手中的东西,疾步跑到河边,撩起河水抹了几把脸,然后用衣襟擦干,拍净身上尘土,方迫不及待向她跑过来……
只见那几个小伙儿个个皮肤黝黑,精干健壮,笑容羞涩,和瑄儿相互寒暄候问,如同旧识老友。
被晾在一边的重耳心里酸酸地想:“这是些什么人?竟然当着我的面含情脉脉和我的瑄儿讲话,而且没完没了,真是……讨厌!”
其中一个小伙子还将手里一只细柳枝编的松鼠笼送给瑄儿,瑄儿竟然毫不推辞,欣然收下了。
重耳感觉很久没有见瑄儿如此开心地笑了!闹别扭以前她对他一直是这么笑的,原来她对别的男子也是这样笑的!!!重耳看不下去了,别过头去,心里酸溜溜地很不自在……
终于等他们告辞走了,重耳醯(音西)味十足地问道:
“那几个人……是谁?”
“村里人。”
“他们……跟你很熟吗?为何送你松鼠?”
“熟啊!爹爹带我给他们的家人都看过病。”瑄儿淡淡地回答。
“哦,原来如此。”
“不过,我要他们的松鼠不是拿回去养。”
“那你为何要收?白白落人情可不好!”
瑄儿没有回答,回头看那几个小伙子走远了,将松鼠笼子放置于地,朝山林那边打开了笼门……
只见里面的松鼠迟疑片刻,箭一般蹿出鼠笼,飞快地朝山林奔窜而去,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若是松鼠,被人拘在笼子里,会难过而死。所以,每次他们给我鸟啊、松鼠什么的,我都会欣然接受,回头再偷偷放掉,久而久之,他们还以为我格外喜欢小动物呢。”
重耳感动地点点头:“记得咱们小时候,也经常偷偷打开鸟笼,放走那些渴望自由的小鸟……”
“都过去了。”瑄儿淡淡说道。
重耳凝视着瑄儿双眸深情说道:“瑄儿,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瑄儿像是回过神来,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里吃住条件不比宫里,公子会很不习惯的。明日上山游玩游玩,没事就早些回去吧,不然夫人会惦记公子的。”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我赶不赶,公子都是要走的。”
“那……明日你与我上山游玩!”
“狐大人和爹爹他们会陪你去。”
“不!我只要你陪我,否则我就住下不走了!”
瑄儿目光深远地看着落日余晖,不再说话。
重耳:“我们之间有误会,我想和你解释……”
“没有误会!”瑄儿冷静地说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误会的。”
“你听我说……”
“天不早了,家里还等着用水呢。”
“嗯,那先回吧。”
重耳没干过什么体力活儿,提着满满一桶水摇摇晃晃往回走,一路泼泼洒洒,有一半水洒到了自己身上、脚上,看得瑄儿只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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