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转身去了,屋里剩下世子和瑄儿两个人。
气氛忽然变得僵滞,瑄儿不知该说什么,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看,只好低头闷声不语继续编织……
世子努力找话题:“瑄儿姑娘……在编什么?”
“哦,没什么,胡乱编着玩而已。”瑄儿低头说道。
申生看着漂亮的丝绳在瑄儿手中穿来穿去,渐渐变成一个个精巧漂亮的结扣,由衷赞道:“心灵则手巧,手巧更心灵,瑄儿姑娘真是……堪比祖嫘啊!”
“祖嫘……是谁?”瑄儿轻声问道。
“祖嫘是黄帝时期一个十分聪明、美丽、能干的女子,是咱们晋国人。她看到当时人们普遍衣不蔽体,难以遮羞及御寒,又看到蚕虫吃了桑叶会吐丝,于是触发灵感,发明了养蚕、缫丝,再用蚕丝织成丝绸让人们穿。黄帝穿上柔软舒适的丝绸,非常高兴,于是……娶她为妻。”世子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瑄儿一眼。
瑄儿淡淡一笑,说道:“世子大人过誉了!我哪里比得了祖嫘。丝绸穿在身上的确很柔软舒适,不过其实普通黎民是穿不起的,他们只穿耐磨耐洗的葛麻或苎麻织成的粗布衣裳。”
“是吗?瑄儿姑娘懂得可真多!你若是需要丝绸做衣裳的话,我叫人给姑娘送来……”
“不用,”瑄儿慌忙打断世子,“谢谢世子大人,我不需要。”
“你相信吗?我若当了国君,一定让黎民也穿得起丝绸!”申生说道。
瑄儿停了手,勾起嘴角点了点头,生硬地回道:“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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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偃叫重耳过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最近有几日没见重耳过他盟府里去,来关心关心外甥最近的功课。
不知为何,重耳心里总感到隐隐不安,便心不在焉地胡乱嗯啊应承了舅舅一番,借世子来找他为由,离开母亲那里,返回南风台。
申生原本就打定主意想尽快找一个合适机会向瑄儿表明心迹,而此时此刻,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岂不正是表白良机?他看到瑄儿正在拆弄一个玉珠手串,他记得这个手串好像是重耳的,便问道:“这是……”
“哦,我想把玉珠编进去,取‘玉成’之意。”瑄儿解释道。
申生连忙褪下自己手腕上一串更大、成色更好的玉珠手串,挪近瑄儿放于她手中:“既然要取‘玉成’之意,不如用我这个编吧!这是寡君封我为世子时所赐的昆山玉珠手串,听说十分难得!”
瑄儿被世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世子见瑄儿没有拒绝,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那串玉珠,激动地猛然握住瑄儿双手,热切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瑄儿……答应我,等我即位作了国君,你便作我小君(夫人),如何?”
世子突如其来的表白不仅让瑄儿惊呆,也使正欲进门的重耳大吃一惊!什么?世子要瑄儿……作他的小君?这……重耳如雷轰电掣一般,僵在门口……
重耳呆立片刻没听见瑄儿回答,心里早凉了半截,便没勇气再继续听下去,旋即转身大踏步离开南风台。
“公子要去哪儿?”谷儿跟了上来。重耳摆手,示意谷儿不要跟着他,谷儿只好驻足,不解地看着公子离去。
出大门时,重耳在慌乱中差点和世子的内侍撞个满怀,内侍赶紧赔罪:“对不起!公子,恕小奴莽撞!世子可否在公子处?宋国使臣来访,寡君命世子即刻过去接见呐!”
“在南风台。”重耳说完径自离去……
重耳做梦都没想到,世子会这么快对瑄儿表白!
也怪自己太迟钝,世子今日明显衣着靓丽、装束精细,为何自己没有意识到他怀有这样的深意,或者说是预谋呢?
怎么会这样?
现在,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重耳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不知不觉冲到马棚,牵出坐骑出了宫,跃身上马,朝绛城郊外纵马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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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狐偃、赵衰、介子推、贾陀、魏犨、先軫正在盟府内品茗叙话。
贾陀对狐偃禀道:“狐大人,采邑东鄙有两名士人,托请投狐大人门下。”
狐偃抿口茶说道:“还是你们三个去,试试这两人的能耐和为人,切记态度要恭敬,完了向我和赵大人禀报。”
“是。”三人领命。
“贾陀,绛都城郊采邑上,目前有多少鄙宰(小块土地管理者)是咱们的人?”狐偃问道。
“禀大人,过半数是。”
“好!你和魏犨、先軫再去尽量争取。他们有什么难处,当地有什么纷争,凡是需要你们来出头摆平的,切记行事要公正、以理服人。对鄙宰、对贤能之人言语要恭敬,行为要仗义。对以势压人、引起公愤的鄙宰……你们看着办。”
“是!”贾陀领命。
说话间,先軫突然用食指“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轻轻打开后窗,纵身跃了出去……贾陀、魏犨也立刻跟出去……
不一会儿,前门被打开,一个杂役打扮的宫人被推了进来,后面紧跟着先軫、魏犨和贾陀。
“狐大人,此人扒在窗外偷听。”先軫说道。
狐偃冷冷盯着那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用平和的口气问:“谁派你来的?”
宫人立刻爬起来给狐偃磕头:“狐大人!小的只是……路过,对,路过。觉得好奇,顺便听听,未受任何人指派!”
狐偃冷笑道:“魏犨、贾陀!”
“在!”
“我也很好奇,这小子的骨头到底有多硬?你们说……是先卸腕骨呢?还是先卸股骨?也不知郊外的豺狼野狗喜欢他身体的哪个部位?”
宫人一听吓得赶紧叩头求饶:“狐大人饶命!我说!我说!”
“说!谁派你来的?”
宫人支吾道:“是……夫人。”
“哪个夫人?”
“骊姬夫人,让奴才每日向她禀报。”
“你向她禀报过什么?”
“什么也没有,奴才今天第一次来这里当扫地杂役……就被大人发现了。不信大人可以去问宫监。”
狐偃:“你叫什么名字?进宫前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叫……七小,就是绛城本地人,三年前进的宫,一直在汾芳宫作杂役。我家里还有老母和弟妹。大人饶命啊!我一家老小全靠我在宫里赚的钱粮养活!”七小开始痛哭流涕……
狐偃:“要饶你命也不难!你照我吩咐的去做,不仅可以活命,还可以得更多的钱粮养活家人。你若是不听,你全家人的性命便断送在你的手里!你明白吗?”
“小的明白!请大人吩咐!小的一定照做!”
“好!这里的情况你每日照常给骊姬禀报,但你得照我吩咐的去禀报。然后,你要把在骊姬那里耳闻目睹的一切每日如实禀报给我。如有谎报,你家人的性命……可就被你害了!你懂吗?”
“懂懂懂!奴才遵命!小的遵命!”七小磕头领命后先下去了。
狐偃思忖片刻,对介子推说道:“骊姬的耳目一定不止这一个。子推!你一会儿到狐夫人和小戎夫人那里都通报一声,让她们也小心!”
“遵命!”
这时,狐偃的贴身侍从从门外进来,俯甚到狐偃耳边低语了几句,狐偃吃惊地睁大眼睛问:“当真?”见侍从点了点头,狐偃沉吟半晌,对子推说道:“子推,小戎夫人那里不必去了。”
“是。”
狐偃:“我看得一点没错!骊姬就是一条阴险狡诈的毒蛇,看来她已经蠢蠢欲动!而且,不光是她。”
“我们当如何?”赵衰问。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能再袖手旁观!魏犨、贾陀、先軫!”
“在!”
“从明日始,给门客每人配备一把精良刀剑!”
“那得好大一笔开销啊!”贾陀道。
“这个……我自有办法。”狐偃胸有成竹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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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独自一人在东郊围场纵马驰骋了很久,直至精疲力竭,人困马乏,方翻身下马,瘫倒在草地上,心里除了难过还是难过。
他一直以为,瑄儿会永远是他的瑄儿,会永远与他相知相伴,要知道,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有着多少共同美好回忆啊!只有和瑄儿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才感到生命像春日般灵动、丰富而多彩。
可是如今,世子哥哥看上了她!未来的国君看上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最敬爱的哥哥呢?!若是别人,他还可说、可辩、可争,然而现在偏偏是哥哥!这岂非造化弄人?!
如今,自己欲之不能,让之不甘,该如何是好?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啊!
瑄儿……瑄儿会接受哥哥的表白吗?会答应做哥哥的小君吗?重耳问自己。
不,瑄儿不会答应!因为瑄儿无意中看到他写给她的情诗,收到他送的的榛仁儿后,给他画了知了,表明她已经知道、明了他的心意和真情,虽然比较委婉含蓄,但也算是互诉衷肠了呀!可当哥哥说要瑄儿做小君时,瑄儿却沉默了,沉默是不是就代表答应呢?
从感情上来说,瑄儿也许不会接受世子的表白,他们虽相识,但未必相知,更未必相悦。但是从世俗角度看,瑄儿则未必会拒绝啊!要知道,小君(国君夫人)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尊贵而荣耀的身份啊!连嫡公主都未必能如愿,更何况瑄儿只是一个普通女子。面对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可以青云直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瑄儿会拒绝吗?
如果瑄儿接受世子的表白,答应将来做晋国的小君……
不!不可以……重耳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感到一种锥心的痛苦折磨着他的内心,但他又止不住地胡猜乱想……
如果那样的话,将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自己从此不得不敬而远之吗?
是的,如果瑄儿答应的话,便会如此,便应该如此啊!
一想到瑄儿将来和哥哥在一起,重耳简直痛不欲生……
昊天啊!我该怎么办?
重耳心上仿佛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磐石,让他无法轻松、正常地呼吸,仿佛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死。
早知如此,自己为何不首先对瑄儿表白呢?重耳真是又难过又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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