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重耳打开瑄儿送他的丝帕,见上面是一只手绘的蝉。
他不禁解颐而笑,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蝉又名‘知了’,瑄儿以‘知了’回复我,这说明,她已知吾真心(五颗榛芯)!这下,我还有何放心不下的呢?”
谷儿在隔壁听到公子那边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传来辗转反侧之声,心里不由得感佩:瑄儿姑娘真神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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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宫内,世子申生却星夜无眠。
瑄儿的一颦一笑,总时不时出现于脑际,无论是他在读书、走路、进膳,还是在骑射、在发呆,甚至在梦里……
一次,他真的梦到了瑄儿,梦到自己揽着她纤弱的肩膀一起喂食“绝尘”的情景,瑄儿则含羞脉脉娴静又温柔地依偎在他怀里……
申生现有两个世子妃,一个是宋国嫡公主,一个是陈国嫡公主,但这两个妃子无论相貌还是才情都不曾给过他什么特别感触。为一个女子心神不宁、魂不守舍,这还是头一次,他确定自己已然深陷一张无形的情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从瑄儿回来那天在宫门口不期而遇的瞬间?还是更早的时候?他也说不太清。
这次瑄儿回来,着实让申生无比讶异——几年不见,她竟出落得如此明丽动人!美人他也见过不少,但瑄儿的美与众不同,那是一种天生丽质、清新脱俗之美,尤其是她美丽清澈的双眸,柔荑凝脂般的肌肤,单纯善良的眼神和那一低首的羞涩与温柔,无不使他怦然心动、心旷神怡。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被一种甜蜜的痛苦,兴奋的沮丧,快乐的忧愁,轻浮的沉重深深俘获、重重包裹,并为此辗转反侧、茶饭不香。每当见到瑄儿,他便难抑激动紧张的心情,感到自己经常处于思维僵滞、举止刻板的糟糕状态;每次约重耳骑马、对弈,其实大半原因是抱有私心想“邂逅”瑄儿。见不着时,非常失落;见到她后,更加失落。他做梦都不曾想到,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如今却使他备受相思之苦。
这该如何是好?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按说以他世子的身份,想要得到一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女子应该易如反掌,哪个女子不想攀高枝儿呢?但是,面对瑄儿姑娘,他觉得,即便他是世子,也做不出以势压人、强人所难的事来。尽管瑄儿的身份在一般人眼中是卑微的,世子属意的话,应该暗自庆幸才是!应该有一百个愿意才是!应该对祖宗感恩戴德才是!应该对昊天千恩万谢才是!但他却丝毫没有足够的信心,因为每次见面,瑄儿对他都是垂目施礼,恭敬有加,看不出其他任何特别的心意。
此外,申生还有一层顾虑:重耳和瑄儿两小无猜,像兄妹一样亲密。但他们毕竟不是亲兄妹,倘若日久天长生出男女情愫来,那他们兄弟之间必定会因此而产生嫌隙,那样的话就不好了!
所以,不如尽快向瑄儿表白,成与不成尽快明晰对大家都有好处。对,应该这样办!应该马上这样办!
可是,他又担心瑄儿拒绝他。
踌躇纠结多日,申生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南风台。不料在门口瑄儿竟一头撞进自己怀里!记得五年前瑄儿也是这样撞到了自己,虽然那时她还年幼,两次撞怀,岂非天意?若是天意,他还犹豫什么呢?申生将手放在胸前——瑄儿撞到的那个地方,不由得浮想联翩……
但令申生遗憾的是,那天瑄儿有事早早就走了,直到他和重耳下了一局围棋都没再回来。不过,从谈话中,他得知弟弟和瑄儿姑娘每天早上会在南风台互师学习。身为女子,没想到她如此好学。可论六艺之学他应该不输弟弟甚至远超过弟弟的,那他何不趁此机会,让心上人对自己刮目相看、增进好感呢?这样表白起来更显自然。
次日一早,申生精心梳洗一番,特意让内侍给自己换上一件珠光粉的新绸衣,因为浅色衣服显得人更年轻更有神采。绸衣衣襟和袖口纹绣的淡而细密的如意、祥云等吉祥图案,则可以显示他尊贵卓然的世子身份。冠饰、充耳、腰带、环佩、玉珠手链一一佩戴齐全,申生在铜镜前逗留很久方出门,施施然往嘉禾宫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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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一觉醒来,发觉天已大亮,心里惦着南风台,便一骨碌翻身坐起。
谷儿听见响动,忙入内伺候公子洗漱、穿衣。
公子就着铜盆洗了把脸,对镜用软布拭净水珠,见谷儿手臂上搭着件原色细夏布罩衣,问道:“我的衣裳……都是这种颜色?”
“回公子,还有玄色和藏青色的。”
“有没有……比较好看些的?”
“有!小的这就去拿。”
稍顷,谷儿捧一件珠光粉的丝绸外套进来。重耳微笑着点点头,翘起双臂让谷儿帮自己穿上。
“这个颜色很衬肤色,显得公子更加俊气!”谷儿在一旁赞道。
“是吗?”重耳在铜镜前仔细端详自己,“这个颜色倒是靓丽,但是否太突兀了?我平日很少穿这样颜色的衣裳。”
“没有,很好看!”
重耳思忖一番后,将珠粉外套脱下,仍旧换上平常穿的那件。
谷儿一脸迷惑,却也不敢多语。
重耳在铜镜前伫立良久,突然问:“谷儿,我跟世子比,谁更俊气?”
“公子想听实话?”
“那还用说?!”
“当然是公子!公子是众公子当中最俊气的!”谷儿笃定说道。
“一听就不是实话!”重耳撇嘴道。
“谷儿不会说假话。若有人说世子更俊气,定是碍于世子的身份和地位。”
“身份……地位……”重耳看着镜子,陷入沉思。
“公子,该用早膳了。”
“嗯?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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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膳,重耳如约来到南风台。
瑄儿已经到了,正在凉亭里埋头梳理几色丝线。
重耳刚上凉亭,立刻感到有一股劲风吹来,便说道:“今日风大,小心吹着,咱们到下面坐着去吧。”
瑄儿点点头,拿上丝线随重耳下了一层。
谷儿关好窗,退到门外守候。
见瑄儿不说话,只顾低头摆弄丝线,重耳清了清嗓,问:“昨晚……睡得好吗?”
“嗯。你呢?”
“我也好!一觉睡到天明。昨儿那么晚……多有打扰。”
“还好,习惯了。”瑄儿仍然低着头。
……
“那……今晚若不去打扰,你会不会……不习惯?”
瑄儿噗嗤笑了,没有回答。
重耳:“那个,你觉得……如何?”
“很好吃。”
重耳本来想问瑄儿无意中看到他给她写的那首诗如何,她却说榛子很好吃,好一个顾左右而言它!于是说道:“你手帕上画的……大苍蝇也很好!惟妙惟肖!”
“大苍蝇?!”瑄儿抬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住重耳,见重耳忍俊不禁的表情,咯咯笑出了声:“亏你想得出!看来我又得着一样偏方了!”
重耳:“不过还真管用!我真的一下就睡着了。”
……
重耳见瑄儿又闷声不语埋头打结,问道:“你在编什么?”
“我想给爹爹编一个同心结。”
“哦?同心结?给你爹爹?”重耳有些困惑。
“过几日便是仲春节,我想让爹爹去参加相亲会,万一有中意的女子,爹爹也好有个定情之物送给对方。唉!就是不知爹爹到时候肯不肯去。”
“原来如此!作为义女,你如此关心义父终身大事,竟比亲生女儿还要贴心!”重耳赞道。
“义父整日潜心研究医理、炮制药材,无暇顾及自身大事。有时候我觉得义父很孤单,真希望能多一个人关心体贴义父才好。”
“嗯!”重耳点点头。看了一会儿,说道:“编得很好看!不过,光用丝线编是不是有点单调?不如这样,”重耳将自己手腕上戴的一串玉珠退下来,“给,把这个拆开编进去,岂不更好?”
瑄儿看着公子晶莹洁白的玉珠手串摇头:“这……这太贵重了!”
重耳劝道:“玉乃吉祥之物,有玉方能玉成此事。丝线和编织是你的心意,玉珠是我的心意,祝福之人越多,你爹爹不是越有可能找到意中之人吗?”
瑄儿听了很感动,点头谢道:“那……多谢公子!”
“谢我什么?我可不要你空口谢我!”
瑄儿抬头用她美丽清澈的大眼睛盯住重耳,等着他说下文。
“你顺便给我也编一个同心结吧!那比画‘苍蝇’更有疗效!”
“嘁!想得倒美!”瑄儿低头笑道,“既然画‘苍蝇’就管用,又何必多此一举?”
“嘁!真小气!”
重耳静静地看着瑄儿将玉珠拆散,捻了一颗串进同心结……他的目光一会儿在瑄儿手上,一会儿在瑄儿眼睛上、睫毛上、鼻子上、脸颊上停留……心想:眼前这个人,为何每一处都这么可心?每一处都让他着迷?若能与之日日相伴,哪怕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相守,直至天荒地老,此生夫复何求啊?!
突然,瑄儿将两手伸向他,说道:“来,帮我一下,把下面这根红丝线拽出来!”
“哦,好!”
重耳挪到瑄儿跟前,照着指示,一手把定瑄儿手中同心结,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将一根七绕八拐的丝线头从中间拉出来……
两人挨得很近,几乎是促膝相对,两手相触的一瞬间,重耳明显感觉到瑄儿温热的玉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不禁心跳加速,浑身微汗。他抬起眼帘偷觑瑄儿,发现瑄儿脸涨得通红,也正看他……
两人不禁如触电一般,同时将手缩回,窘得说不出话来。
……
正不知所措,忽听门外响起谷儿的声音:“世子大人金安!”
“你们公子呢?在干嘛?”
“公子跟瑄姑娘在读书呢!”
旋即,申生从门外走了进来。
重耳、瑄儿连忙起身打招呼行礼。
寒暄之后,世子落座,问道:“你俩今日在读什么书?”
重耳感觉自己脸上的潮红还没有完全褪掉,尴尬地支吾道:“还……还没开始读。我……正看瑄儿编织。”重耳一面说,一面敏感地注意到:世子今日身着一件崭新、靓丽的新绸衣,竟和他早上要穿的那件差不多!珠粉色绸衣衬得哥哥皮肤白净,整个人看上去又精神又帅气!
该死!重耳心里后悔不迭。
瑄儿见世子来找公子,想他们可能要围棋,便收拾好丝线和玉珠准备告辞。
不料,谷儿进来禀道:“公子,夫人让您过去一下,说是狐大人来了,有话要和公子说。”
“好,知道了。”重耳应道。
“那……”重耳见哥哥稳稳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跟瑄儿说:“你先陪我哥哥坐会儿吧,我很快就回来。”
瑄儿只好点头,重新又坐下。
重耳转身去了,屋里剩下世子和瑄儿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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