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径自抚着琴,忽听背后有人说道:“难怪今日鸦雀无声呢!原来,都是被这琴声给……”
“迷住了?”重耳听到瑄儿的声音,得意地笑问。
“嘁!是迷住还是吓跑,实在难说!”
“最起码有一只,不但没吓跑,还循声找了来,岂非我这琴声的魔力?”
瑄儿噗嗤一声笑了:“那是因为,她实在难以消受,这惊世骇俗之声!”
重耳这才转过身,噘嘴怨怪道:“我弹琴,真有那么难听嘛?”
“琴有走音,公子难道听不出?”
重耳故意摇头:“有吗?我怎么……听不出?既然你这么说,那你来弄好它吧!”
谷儿机灵地将一张坐垫摆在琴几对面,转身退下。
瑄儿俯身坐好,开始动手调弄琴弦。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重耳在一旁静静凝视瑄儿美丽精致的侧颜——饱满的额头,细致的秀眉,长密翘起的睫毛,凝脂般的雪肌……鼻头优美的弧线下,小巧红润的嘴唇因专注于调音和辨听而微微抿起,腮上的酒窝时浅时深……虽然她不说话,但重耳感觉得到,有种清新脱俗的美丽气息朝他扑面而来,叩击着他的心扉!他的脸不禁又开始发烫,心脏突突狂跳起来。
“我这是得了什么怪病?”重耳不敢再往下看,赶紧转移视线到她那双灵巧的手指上。
瑄儿一面调试瑶琴,一面说道:“若是连琴音都听不准的话,那你出去,切莫提你琴师大名!”
“哦?为何?”
“因为别人听说你琴师尊姓大名后,你琴师今后恐怕很难再招到学生了呀!”
“嘁!你还真会讽刺我,”重耳忍笑道:“那我……只提我调琴师的尊姓大名,如何?”
瑄儿低头咬唇而笑,笑得肩膀都抖了,说道:“亏你想得出!哪有学琴只管鼓琴,还随身携带调琴师的奇葩人物啊?”
“那又怎样?说明我的调琴师厉害啊!所以才有我这样的奇葩!”
“那你可以被写进《山海经》了:晋公子抚琴,从不定音,所弹琴声,可令鸦雀无声,令走兽奔逃,令国人避之唯恐不及……”
两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又都不说话了。
重耳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问道:“你的……那个呢?”
“嗯?哪个?”
“你去绵山临走时我给你的那个呀!”
“竹箫?在啊!在我随身的包袱里。”
“不是!”重耳摇头。
“哦!”瑄儿低头从衣襟内摸出一个小锦囊:“是这个吗?”
“正是!一直戴着吗?”
“嗯,一直戴着的。”
重耳捏住锦囊,将里面的熟地、当归取出,说道:“我看是不是当初我给你那块。”他拿在手中看了看,点点头,同时似乎闻到某种气味,置于鼻前一嗅,问:“怎么会有一股陈醋味儿?”
瑄儿笑道:“还说呢!我一直戴着的,突然有一天发现上面长了一个虫眼,赶紧把它泡在陈醋当中,以后就再不长虫子了。”
“哦!真的吗?泡在醋里就不长虫子?”
“嗯!”
“这陈醋还真是神奇!难怪你爱吃醋!”
“哎!我跟你说,我真的见过做醋呢!绵山脚下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大醋坊,就离奶奶家不远,我去过好几回……”
“痴人!怪不得一回来就让我‘吃醋’呢!”重耳一面说,一面暗想:要在从前,他说这样的笑话时,习惯用食指勾起来在瑄儿鼻头削一下,但现在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那样会显得自己相当无礼、相当轻浮。
“你可知道,你走时我为何要你带上这个?”重耳问。
“知道啊,因为熟地,所以当归!”
“我看我当初是白给你这个了!当归不归,该当何罪?”
瑄儿低头将锦囊放回衣襟,答道:“当归未归,岂不怀归?!我也是不得已留在那里照顾老祖母的啊!”
“你再不归,我就要找你去了!”
“真的吗?早知道我就在绵山等你!”
“在那里生活习惯吗?”
瑄儿点点头。
“侍奉老祖母,累不累?”
瑄儿摇摇头。
“绵山好玩吗?”
“嗯,好玩!那里的风景极好极好!”瑄儿说着,眼神里充满向往之情,仿佛已经神游到她口中的绵山胜景里。
“怎么个好?”
“好在……那里的景色呀,十分清明灵秀,泉水清洌甘甜,乡民淳朴善良,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是最能怡情逸兴的好地方,说实话,临走时我还有些不舍呢!”
“嘁!刚才还说什么‘岂不怀归’,原来你日日纵情山水,早把我这里忘得一干二净!”
“不是!”瑄儿有点急了,“我这次真是惦念你和夫人才回来的。”
“真的?”
“真的!”
“这还差不多!”
调完琴,瑄儿说道:“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试试?”
“唉,我看还是算了,之前弹不好还可以勉强说是琴有问题,再弹岂不暴露我的真实琴艺?我琴师招不到学生不说,再把调琴师吓跑!那也太……”
瑄儿听后哈哈大笑,可能马上意识到不妥,又连忙握住嘴嗤嗤地笑,样子可爱而滑稽。重耳不禁暗想:所谓成年,大概就是言行举止都要控制在恰当的分寸里吧,但是,他喜欢他们开心地、放肆地大笑,像小时候那样。但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瑄儿问重耳:“这几年,你在学宫读了不少书吧?我不知落下多少呢!”
“可不是嘛!谁让你不在的!”重耳说道,“书我倒是读了不少,不过我读书一向是兴之所致、随心所欲的,读多、读少、读好、读坏都不受限。不像世子哥哥,必须修读大量治国安邦的典籍史策,我对那些从来不怎么感兴趣。”
“那公子能不能……”
“不许你叫我公子!”重耳正色命令道。
“那我叫你什么?”
“像小时候,叫我耳哥哥!”
“那怎么行?别人听见,会说我不懂礼节,更会怪罪我爹爹家教失严。”
“可你叫我公子,我觉得别扭,那是让别人叫的。”
“我……不是别人吗?”
“当然不是!你忘了?我是猫仔之父,你是猫仔之母,从小我们就是一家的,怎么能是别人呢?”
瑄儿一听,想起往日那些童年趣事,不禁用手帕捂嘴大笑……
笑着笑着,突然低头缄默不语了。
重耳也红了脸,懊恼自己是不是口无遮拦说错了话。
……
稍顷,瑄儿小心翼翼问:“那耳哥哥能否……借我些有趣之书读呀?”
重耳听见瑄儿顺从改口,非常满意,笑道:“当然可以!但我怕你……读不懂,你说说你,都几年未进学宫了?”
“是啊!不知落了多少呢……真是可惜!你现在的书就是借给我,我大概也已经看不懂了。”瑄儿的声音低了下去,满脸都是失望。
“啧啧啧啧……真真是个痴人!有我这现成的老师,你愁什么?”
瑄儿立刻来了精神:“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拜你为师?”
重耳见她有拜师的迫切愿望,故意拽起劲儿来:“嗯……拜师可以!不过为师很忙的,每日只能给你讲解有限的几句。你要认真体会、揣摩、书写、背诵,为师可要时常检测的呦!”
“好呀!那没问题的!”
“再说,我这师也不是白拜的!”
瑄儿连忙道:“好的好的!不知师长要何样酬劳?”
“酬劳倒不必,只是你须得在医术方面做我师长才行。”
“好!一言为定!这个很好学的,差不多两三个月,我就可以将我所学全部教与你。”
“不行不行!我不可能学那么快!”
“为何?你很聪明啊!”
“我……我学快了容易忘,还是一点一点慢慢来吧!”
“好!那一天记十种草药名,连同它们的药性,如何?”
重耳摇摇头:“不行,太多了!一天顶多两种!”
“两种?那不得记一年啊!”
“什么?一年就记完了?那两天只记一种便好!”
“哦!我天!太慢了!”
“不慢!”
“太慢!”
“不慢!”
于是,就每天学多学少的问题,两人争执半天,最后不得不搬出小时候的办法,以石头、剪刀、布来裁决……
瑄儿还像小时候那么单纯可爱,她未必知道重耳会出石头、剪刀还是布,但重耳总是知道她下一次会出什么。
重耳这时才又寻回儿时的感觉……两个痴痴傻傻的小孩子在一起尽情尽兴地玩耍嬉戏,仿佛全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一样。
这种感觉,真好!!!
谷儿在室外,听到他俩孩子气十足的对话,不禁掩嘴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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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世子申生派一名内侍来请重耳去他那儿闲坐。重耳便来到储宫。
“就只你一人吗?”申生见了重耳莫名问道。
重耳点点头:“哥哥的意思是……”
“哦,没事,我还以为……瑄儿姑娘也会一起来。”
“她忙着呢!”重耳解释道,“这几日我母亲肩颈疼痛,她现在正给我母亲按摩肩颈。”
“哦?瑄儿还会按摩?”申生惊叹道。
“嗯!而且手法还不错。”
“哦……瑄儿真是个……”申生只说了半句,脸上露出少有的欣慰之色,思忖片刻,转而对重耳说道:“耳弟,我领你去个好地方!”
“哦?什么好地方?”
“去了你便知晓。”说着,申生拉起重耳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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