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归来 6

  重耳径自抚着琴,忽听背后有人说道:“难怪今日鸦雀无声呢!原来,都是被这琴声给……”

  “迷住了?”重耳听到瑄儿的声音,得意地笑问。

  “嘁!是迷住还是吓跑,实在难说!”

  “最起码有一只,不但没吓跑,还循声找了来,岂非我这琴声的魔力?”

  瑄儿噗嗤一声笑了:“那是因为,她实在难以消受,这惊世骇俗之声!”

  重耳这才转过身,噘嘴怨怪道:“我弹琴,真有那么难听嘛?”

  “琴有走音,公子难道听不出?”

  重耳故意摇头:“有吗?我怎么……听不出?既然你这么说,那你来弄好它吧!”

  谷儿机灵地将一张坐垫摆在琴几对面,转身退下。

  瑄儿俯身坐好,开始动手调弄琴弦。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重耳在一旁静静凝视瑄儿美丽精致的侧颜——饱满的额头,细致的秀眉,长密翘起的睫毛,凝脂般的雪肌……鼻头优美的弧线下,小巧红润的嘴唇因专注于调音和辨听而微微抿起,腮上的酒窝时浅时深……虽然她不说话,但重耳感觉得到,有种清新脱俗的美丽气息朝他扑面而来,叩击着他的心扉!他的脸不禁又开始发烫,心脏突突狂跳起来。

  “我这是得了什么怪病?”重耳不敢再往下看,赶紧转移视线到她那双灵巧的手指上。

  瑄儿一面调试瑶琴,一面说道:“若是连琴音都听不准的话,那你出去,切莫提你琴师大名!”

  “哦?为何?”

  “因为别人听说你琴师尊姓大名后,你琴师今后恐怕很难再招到学生了呀!”

  “嘁!你还真会讽刺我,”重耳忍笑道:“那我……只提我调琴师的尊姓大名,如何?”

  瑄儿低头咬唇而笑,笑得肩膀都抖了,说道:“亏你想得出!哪有学琴只管鼓琴,还随身携带调琴师的奇葩人物啊?”

  “那又怎样?说明我的调琴师厉害啊!所以才有我这样的奇葩!”

  “那你可以被写进《山海经》了:晋公子抚琴,从不定音,所弹琴声,可令鸦雀无声,令走兽奔逃,令国人避之唯恐不及……”

  两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又都不说话了。

  重耳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问道:“你的……那个呢?”

  “嗯?哪个?”

  “你去绵山临走时我给你的那个呀!”

  “竹箫?在啊!在我随身的包袱里。”

  “不是!”重耳摇头。

  “哦!”瑄儿低头从衣襟内摸出一个小锦囊:“是这个吗?”

  “正是!一直戴着吗?”

  “嗯,一直戴着的。”

  重耳捏住锦囊,将里面的熟地、当归取出,说道:“我看是不是当初我给你那块。”他拿在手中看了看,点点头,同时似乎闻到某种气味,置于鼻前一嗅,问:“怎么会有一股陈醋味儿?”

  瑄儿笑道:“还说呢!我一直戴着的,突然有一天发现上面长了一个虫眼,赶紧把它泡在陈醋当中,以后就再不长虫子了。”

  “哦!真的吗?泡在醋里就不长虫子?”

  “嗯!”

  “这陈醋还真是神奇!难怪你爱吃醋!”

  “哎!我跟你说,我真的见过做醋呢!绵山脚下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大醋坊,就离奶奶家不远,我去过好几回……”

  “痴人!怪不得一回来就让我‘吃醋’呢!”重耳一面说,一面暗想:要在从前,他说这样的笑话时,习惯用食指勾起来在瑄儿鼻头削一下,但现在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那样会显得自己相当无礼、相当轻浮。

  “你可知道,你走时我为何要你带上这个?”重耳问。

  “知道啊,因为熟地,所以当归!”

  “我看我当初是白给你这个了!当归不归,该当何罪?”

  瑄儿低头将锦囊放回衣襟,答道:“当归未归,岂不怀归?!我也是不得已留在那里照顾老祖母的啊!”

  “你再不归,我就要找你去了!”

  “真的吗?早知道我就在绵山等你!”

  “在那里生活习惯吗?”

  瑄儿点点头。

  “侍奉老祖母,累不累?”

  瑄儿摇摇头。

  “绵山好玩吗?”

  “嗯,好玩!那里的风景极好极好!”瑄儿说着,眼神里充满向往之情,仿佛已经神游到她口中的绵山胜景里。

  “怎么个好?”

  “好在……那里的景色呀,十分清明灵秀,泉水清洌甘甜,乡民淳朴善良,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是最能怡情逸兴的好地方,说实话,临走时我还有些不舍呢!”

  “嘁!刚才还说什么‘岂不怀归’,原来你日日纵情山水,早把我这里忘得一干二净!”

  “不是!”瑄儿有点急了,“我这次真是惦念你和夫人才回来的。”

  “真的?”

  “真的!”

  “这还差不多!”

  调完琴,瑄儿说道:“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试试?”

  “唉,我看还是算了,之前弹不好还可以勉强说是琴有问题,再弹岂不暴露我的真实琴艺?我琴师招不到学生不说,再把调琴师吓跑!那也太……”

  瑄儿听后哈哈大笑,可能马上意识到不妥,又连忙握住嘴嗤嗤地笑,样子可爱而滑稽。重耳不禁暗想:所谓成年,大概就是言行举止都要控制在恰当的分寸里吧,但是,他喜欢他们开心地、放肆地大笑,像小时候那样。但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瑄儿问重耳:“这几年,你在学宫读了不少书吧?我不知落下多少呢!”

  “可不是嘛!谁让你不在的!”重耳说道,“书我倒是读了不少,不过我读书一向是兴之所致、随心所欲的,读多、读少、读好、读坏都不受限。不像世子哥哥,必须修读大量治国安邦的典籍史策,我对那些从来不怎么感兴趣。”

  “那公子能不能……”

  “不许你叫我公子!”重耳正色命令道。

  “那我叫你什么?”

  “像小时候,叫我耳哥哥!”

  “那怎么行?别人听见,会说我不懂礼节,更会怪罪我爹爹家教失严。”

  “可你叫我公子,我觉得别扭,那是让别人叫的。”

  “我……不是别人吗?”

  “当然不是!你忘了?我是猫仔之父,你是猫仔之母,从小我们就是一家的,怎么能是别人呢?”

  瑄儿一听,想起往日那些童年趣事,不禁用手帕捂嘴大笑……

  笑着笑着,突然低头缄默不语了。

  重耳也红了脸,懊恼自己是不是口无遮拦说错了话。

  ……

  稍顷,瑄儿小心翼翼问:“那耳哥哥能否……借我些有趣之书读呀?”

  重耳听见瑄儿顺从改口,非常满意,笑道:“当然可以!但我怕你……读不懂,你说说你,都几年未进学宫了?”

  “是啊!不知落了多少呢……真是可惜!你现在的书就是借给我,我大概也已经看不懂了。”瑄儿的声音低了下去,满脸都是失望。

  “啧啧啧啧……真真是个痴人!有我这现成的老师,你愁什么?”

  瑄儿立刻来了精神:“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拜你为师?”

  重耳见她有拜师的迫切愿望,故意拽起劲儿来:“嗯……拜师可以!不过为师很忙的,每日只能给你讲解有限的几句。你要认真体会、揣摩、书写、背诵,为师可要时常检测的呦!”

  “好呀!那没问题的!”

  “再说,我这师也不是白拜的!”

  瑄儿连忙道:“好的好的!不知师长要何样酬劳?”

  “酬劳倒不必,只是你须得在医术方面做我师长才行。”

  “好!一言为定!这个很好学的,差不多两三个月,我就可以将我所学全部教与你。”

  “不行不行!我不可能学那么快!”

  “为何?你很聪明啊!”

  “我……我学快了容易忘,还是一点一点慢慢来吧!”

  “好!那一天记十种草药名,连同它们的药性,如何?”

  重耳摇摇头:“不行,太多了!一天顶多两种!”

  “两种?那不得记一年啊!”

  “什么?一年就记完了?那两天只记一种便好!”

  “哦!我天!太慢了!”

  “不慢!”

  “太慢!”

  “不慢!”

  于是,就每天学多学少的问题,两人争执半天,最后不得不搬出小时候的办法,以石头、剪刀、布来裁决……

  瑄儿还像小时候那么单纯可爱,她未必知道重耳会出石头、剪刀还是布,但重耳总是知道她下一次会出什么。

  重耳这时才又寻回儿时的感觉……两个痴痴傻傻的小孩子在一起尽情尽兴地玩耍嬉戏,仿佛全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一样。

  这种感觉,真好!!!

  谷儿在室外,听到他俩孩子气十足的对话,不禁掩嘴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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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晌午,世子申生派一名内侍来请重耳去他那儿闲坐。重耳便来到储宫。

  “就只你一人吗?”申生见了重耳莫名问道。

  重耳点点头:“哥哥的意思是……”

  “哦,没事,我还以为……瑄儿姑娘也会一起来。”

  “她忙着呢!”重耳解释道,“这几日我母亲肩颈疼痛,她现在正给我母亲按摩肩颈。”

  “哦?瑄儿还会按摩?”申生惊叹道。

  “嗯!而且手法还不错。”

  “哦……瑄儿真是个……”申生只说了半句,脸上露出少有的欣慰之色,思忖片刻,转而对重耳说道:“耳弟,我领你去个好地方!”

  “哦?什么好地方?”

  “去了你便知晓。”说着,申生拉起重耳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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