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中,一轮白日有气无力悬于绛城天边,冷冷注视着严冬里惨淡萧索的贫民区域。光秃秃的树枝在凛冽寒风中颓然地任由摆布、瑟瑟发抖。街上零星过往的行人无不将手揣藏衣兜,缩脖跺脚一路疾走,免得像街角巷口那些横躺的乞丐一样被冻死。
两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兄妹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流浪。哥哥十一二岁模样,妹妹看上去又瘦又小,足足比哥哥矮了有两头。
”哥哥,我饿!”小女孩说道。
哥哥无言以对,因为这句话妹妹已经说过无数遍,但有什么办法?他们流浪乞讨一整天,几乎一无所获,还白白遭受了许多冷眼辱骂甚至无情驱赶,他也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
”哥哥,我冷。”小女孩又说道。
哥哥蹲下身将妹妹抱紧,妹妹的身体感觉不到一丝热量,他问道:“那咱们回家?”
小女孩却坚决地摇头。
是啊,回到那个四面漏风、冷得像冰窖一样的破家,不照样饿肚子?能好到哪里去?再说还得面对凶神恶煞般的继父,想想就令兄妹俩不寒而栗。
但是天快黑时,兄妹俩又不得不回到那个家徒四壁、满地茅草、酒气熏天的地方。否则,他们必定冻死街头。
少年一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便被一只大手揪住衣襟拖拽进去。
“讨到吃的没有?小杂种!该不会全下肚了吧?”眼皮肿胀、满脸横肉的继父一面质问,一面用手在小男孩空空荡荡的口袋里捏揣……
“没用的废物!”失望之后,继父将少年扔到地上,开始拳打脚踢。
少年根本无力反抗,只能抱头缩成一团任由继父打骂。他的几个兄弟姐妹,包括母亲和年迈的奶奶都躲在墙根瑟瑟发抖,暗暗哭泣。继父仿佛对暴力有种与生俱来的嗜好和用之不竭的精力,越打越起劲,整个屋子里充满令人恐惧的殴打声……
男孩默声忍着,直到继父缓气歇手的空档,他愤然一跃爬起,不顾一切冲出木门、奔向街头……
外面已经黑透。不知在寒风中跌跌撞撞奔跑了多久,男孩终于找到一个避风的“好”去处,他摸黑爬进一户人家的牛棚。
牛棚里臭气熏天,呛得他几乎晕厥,但好歹这里稍微暖和一些,他慢慢贴进牛的身体,抱住取暖。他奄奄一息,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胃部间歇性痉挛导致的疼痛让他觉得自己即将死去。
好不容易挨到次日,趁天还没亮没被主人发现,男孩不得不离开牛棚,又开始他一天的流浪乞讨生活……
当太阳再次升起,男孩偶然间路过一拨人群,人群后是几个宫人装束的男子,他于是好奇地上去围观,一打听,是宫里在召杂役。杂役肯定是有薪酬的吧,他想。但不知是什么薪酬。“每天可以管饱吃!”只这一句话便让他走不动路,男孩毫不犹豫报了名。
“你叫什么名字?”招录宫人捏了捏他的身子骨后问道。
“我……”男孩摇头。长这么大,他除了一个土得掉渣的乳名,哪有名字啊。
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看看你这,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脚都冻烂了!就给你起个鞋名儿,叫勃鞮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有好鞋穿的人了。”
男孩急忙点点头。“勃鞮!”自己居然也有名字了!尽管这个名字真不怎么样。更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自己顺利被录用。也许,这将意味着挨饿挨打的苦日子到头了吧,他心里默默祈愿。
到了铜缇宫,勃鞮顺从地随执事走入末等宫人居住的后舍间,先遵命洗了热水澡,洗掉身上的陈年老垢,然后大吃一顿,管饱吃。勃鞮再一次感到了幸运,直后悔没把妹妹也带进来。
接下来几日,新招的宫人被训练做事,或者听老寺人讲解宫里下人应当遵守的各种繁杂规矩和礼仪。勃鞮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身子不似先前那般骨瘦如柴,脸庞也明显胖了一圈。他很满意这里的生活,同时开始牵挂亲人,也不知道母亲、奶奶、还有弟弟妹妹们如何了?又想,家里有那样一个恶魔,他们还不照样过着流浪乞讨、挨打受骂、暗无天日的生活?唉!要是弟弟妹妹也进宫来就好了。是啊!这也许是改善他们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反复琢磨了好久,下定决心——自己在宫里要好好做事,以此来给他们争取像他这样的好机会。
一日,老寺人下令开始斋戒,三天不准进食荤腥。
斋戒结束后,勃鞮被带到一个颇为隐秘的居室睡觉,听命喝下一种奇怪的饮品后,便沉沉入睡。
等他醒来,立刻感到了一种锥心彻骨的疼痛。确切地说,他是被疼醒的。他发觉自己的身体被死死固定着,他顿时明白那几顿好饭背后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剧痛更加强烈地席来,他绝望地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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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在书房阅读,抬首思考时重耳习惯于让目光越向窗外。
窗口虽只三尺见方,他却可以看到几枝红铜色的山桃在春天开花、夏日结果、秋天落叶、冬日覆雪的不同风景。时不时会有鸟雀于枝头栖息起落,它们似乎永远从容恬淡、自由快活,时而交谈,时而梳羽,时而静默。枝叶后的天空阴晴不定,流云变幻莫测。如针雨丝、如絮白雪都会在它们各自的季节如约而至来装点这框风景。皓月星辰亦时常透过这扇窗口与他遥相对望。一年四季从彩色到素色再到彩色,就这样不知不觉悄然轮转五个春秋。
五年时光,重耳逐渐退去少年稚气,长成一名俊逸挺拔的如玉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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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重耳在书房阅读,一名宫人进来跟他的近身寺人谷儿低声说道:“内务府的人说他们现在正在汾芳宫做活儿,没空来咱们这里换纱窗。”
谷儿皱了皱眉:“眼看天气转热,开窗有蚊虫,不开又闷,他们几时才能来啊?”
宫人摇了摇头,犹豫片刻,说道:“嗯……咱宫里的五壮,说他会干蒙窗纱的活儿,您看要不要让他试试?”
“就是在外庭负责除尘的五壮?”谷儿问。
“嗯,正是。”
“那也行吧,先让他蒙一个试试看,若做得好,就让他干得了,也省得咱们看内务府人的脸色。”
“就是!那让他现在进来?”
”你没看见公子在书房吗?等公子出去时再干。”
“好,小的这就去通知他。”
重耳正好有些乏了,放下书简问道:“你俩嘀咕什么呢?”
谷儿禀明缘由,重耳说道:“没关系,让他进来干吧。”
少顷,名叫五壮的宫人拿着细纱和工具进来了,见公子在屋内,忙垂首而立不敢擅动。重耳抻抻胳膊,说道:“你做吧,不妨事。”
五壮便到窗前,卸下一扇木窗开始蒙纱……
重耳见他和自己年龄相仿,样貌精干,手脚麻利,便和他攀谈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五壮。”
“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嗯。有一个哥,前些年出去打仗没回来,有三个姐,都已出嫁,下面还有一堆弟妹。”
“哦,我知道了,你排行老五,所以叫五壮。”
“嗯。男孩名儿都叫壮。”
“哦。那你自己的份子钱能帮到家里吗?”
“能!得亏我,还有……在宫里做事,能接济接济家里,要不然,一家老小早穷死了。”
“看你手脚麻利,干过这个活儿?”
“说实话,没有,只是偷偷留意过内务府的人干,就学会了。”
“那你好好干吧。”说完重耳走开了。私下里悄悄问谷儿:“他平日在嘉禾宫干什么活儿?”
“洒扫庭院。”
“蒙纱的活儿就全交给他吧。”
“是。”
蒙完窗纱,五壮却没走,突然走到重耳身边跪倒,伏地不起。
“你这是怎么了?”重耳问。
五壮哀声说道:“小的斗胆求公子救救吾妹!”
“你妹?”
“大胆!”谷儿喊道,“公子给你点好颜色,你倒蹬鼻子上脸了你?!”
“谷儿,让他说!”重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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