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一面走一面打量这个小巧的园子,只见佳木繁茂,藤萝如瀑,曲径绕篱,繁华争艳,美不胜收。狐姬夫人尚未入住嘉禾宫前,那时他的生母齐姜还在世,曾经领他到这个园子里来玩过,一晃十几年过去,没想到这里变得如此别致美丽!
重耳和瑄儿几乎同时发现了申生,赶忙起身要给世子行礼,申生示意他俩不要动、继续下,他在旁边坐下来默默“观战”。
瑄儿心里别扭起来,可能是小时候“隋侯珠事件”留下了心理阴影,她不想跟世子多说话,更不想与他这么近距离地呆着,因此索性让自己输了棋,她刚想起身告退,忽见世子指着自己问重耳:“她……是跟你从小一起玩耍的那个女孩吧?”
“是的。”重耳点头。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瑄儿。”
“瑄儿……哪个瑄?”
“玉字瑄。”
“哦!玉瑄之瑄,瑄乃礼天之大璧,嗯,好大气的名字!”世子一面说一面点头,“前几日,我见过你的伴读,感觉他跟瑄儿长得真像!莫非……他们是龙凤胎?”
重耳看一眼瑄儿,笑着摇摇头。
“不是?那世上还真有如此巧事,他们两人长得真像!真是像!”世子惊叹不已,又问:“莫非,他们是同一人?”
重耳未置可否,岔开话题问道:“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嘉禾宫玩?”
申生见问,才想起正事:“哦,对了!多谢你昨日一番好意!”
重耳连忙说道:“不不不……昨日我太鲁莽了,还请哥哥莫要怪罪才好!”
申生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递给重耳:“给!这是你伯姬姐姐给你的。”
“姐姐给我的?”重耳迷惑不解。
“对!昨日得奖之人本该是你。”
“可是……玉佩不是已经给奚齐了吗?”
申生笑道:“你姐姐备了双份,这是下朝后秦公子絷又特意给我的。”
重耳谦让道:“既然公子絷给哥哥,哥哥便自己留下吧!”
“不不不!这是弟弟你该得的,你拿上!”
“不不不!这是公子絷给哥哥的,哥哥留下!”
“该弟弟你拿上。”
“该哥哥留下。”
“不行,你才是真正的胜出者,你拿上!”
“哥哥还是不要对外讲吧,哥哥拿上!”
两人你推我让,都不肯妥协。
瑄儿本来对世子没什么好印象,但今日这事,让她对世子一下刮目相看,于是在一旁笑道:“二位再这样推让下去,天恐怕都要黑了,要不要我去准备火烛呀?”
重耳和申生不禁乐了。
瑄儿:“不如这样,你俩出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拿玉,可好?”
这是重耳和瑄儿经常玩的游戏,重耳笑着看哥哥,见申生咧嘴笑了。重耳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头一次见哥哥笑,之前的哥哥从来都很严肃,原来哥哥也是会笑的,哥哥笑开显得更加憨厚,憨厚中还带着一丝羞怯。最后,世子点头同意用瑄儿提议的法子。
重耳玩这个游戏轻车熟路,几下摸准哥哥出手的规律,最终自然是申生“赢了”,然后不得不收回玉佩。
重耳请哥哥在南风台喝茶闲叙,他们三个便说起赢夫人这次出的隐语……又谈起《山海经》中描绘的其他各种奇闻趣事和神兽……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金色的夕阳余晖给整个铜缇宫涂上一层如诗如画、温暖醉人的迷人色彩,重耳、申生、瑄儿相谈甚欢,南风台不时传出三人的欢声笑语……
外出归来的狐姬站在不远处看见他们三个,面露欣慰之容……
谈至最后,世子申生兴致勃勃提议:“明日……弟弟和我一起去郊外骑马,如何?瑄儿也同去!”
“好啊!”重耳应道。
瑄儿却皱了眉,摇摇头说:“不行!我明日得和爹爹还有奶奶收拾东西,因为后天我们要动身回老家去。”
“什么?回老家?”重耳很吃惊,“怎么没人告诉我?回哪儿的老家?你为什么突然要回老家?”
“是奶奶的老家,奶奶的老家在绵山脚下,因为听说老家的外老祖母年迈,新近跌伤了腿,所以爹爹和奶奶要急着回去看望,也要带我同去。”
“哦,是这样……”重耳的情绪瞬间变得落寞起来。
申生见状,忙道:“既然如此,那……等瑄儿回来我们再去吧。”说完便起身告辞回储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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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一日,介子推携瑄儿来向狐姬拜别。
听子推说完回老家缘由,狐姬点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回去路上定要小心才是!需要带些什么?只管跟我说。”
子推:“谢夫人,不需要什么。”
狐姬:“算了,知道你也不肯说,我还是让新燕准备吧,明日一早装上车便好。”
“多谢夫人。”
“对了子推,我这里有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良药,你捡好的尽管拿去给你外祖母用吧,让老人家快些痊愈,你便可以早点回宫来,我这里也断不了需要你瞧病呢!”
“多谢夫人!等外祖母好得差不多,子推就会回来的。”
“哦,对了!”狐姬似乎想起什么,她让新燕从内室拿出一个包袱,然后对子推说道:“这里面是一件用西戎寒地滩羊皮做的坎肩,质地柔软、毛绒厚密,十分保暖;另一件是貂皮里的寒衣,给你母亲和外祖母带上御寒吧,听说北面山里冬天是很冷的!”
子推连忙推辞:“这个……万万不可!如此贵重衣物,微臣受之有愧。再说臣若收下,我母亲定会责怪微臣不懂事。”
“你母亲若责怪你,你就说是我命令你拿的!你的家人安好,你才能在宫中无牵无挂做事,这也算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吧。况且,这样的衣物我还有的是。东西再好,闲置不用,岂不浪费?”
“那……多谢夫人!”子推皱着眉头收下。
狐姬看着瑄儿又嘱咐道:“瑄儿也回去的话,要小心看护,她没出过远门……”
“夫人放心!”
……
重耳没有心思听他们告别,起身垂头丧气走出母亲上房。和瑄儿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别。分别的滋味真令人丧气难过,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有不得不离去的原由。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叫绵山的地方,和瑄儿有这样千丝万缕的关联。绵山……应该不远吧,但愿瑄儿很快能够回来。对了,重耳突然想到,瑄儿明日就要走,他是不是应该送点什么东西给瑄儿呢?可是,送什么呢?想了想,重耳往宫廷乐坊跑去……
乐坊里,师旷正在给丝桐调音,重耳轻轻把手放在瑶琴上,师旷立刻感觉到了,拿起重耳的手来摸了摸,嗔怪道:
“又是你!耳公子!你又来淘气!”
“嘿嘿嘿!”重耳笑了,“明察秋毫,你真是了不得!”
师旷苦笑道:“明察秋毫?公子可真会拿我开心!”
“你误会了!”重耳解释,“我说的是‘敏’,敏锐的敏。说实在的,你的触觉真比一般人敏锐百倍千倍啊!”
“这是上天对我的补偿罢了,要不然,我还怎么活?瑄儿呢?她怎么没来?不怕公子嫉妒,论音乐天赋,她比你高!”
重耳撅起嘴巴,说道:“哎!我知道。可音乐天赋比我高的瑄儿姑娘,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回老家了……”
“你想要一样乐器送给瑄儿姑娘,是不是?”
“你看,我就说你是明察秋毫!你的心里肯定有一双眼睛,能看透别人的心思!”
“嗯,这句话还中听一些。”
“你说送什么乐器给她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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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出发前,重耳把一只带锦套的上等竹箫送给瑄儿,瑄儿果真如获至宝,爱不释手,惊喜不已:“哦哦,太好了!”
重耳噘着嘴,叮嘱道:“一只箫而已,看把你高兴的!记住了:要时时带在身边,不许丢,只许你一个人用,听到没有?”
“嗯,知道了!”瑄儿笑着使劲点点头。
“你们今天走了,明日可以回来吧?”重耳问。
“明日?怎么可能!爹爹说坐马车得好多天才回得去呢!”瑄儿笑道。
“那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瑄儿摇摇头:“不知道。至少也要老祖母痊愈以后吧。”
重耳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系着丝带的云锦小荷包,亲手给瑄儿戴在脖子上,瑄儿捏了捏荷包,感觉里面有硬硬的片状物,不知何物,正要打开看,被重耳一把摁住:“看把你急的!上了车再看!”
“嗯!好!”瑄儿连忙答应。
“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出趟门,把你高兴得什么似的!”
瑄儿佯装用手背抹眼泪,噘嘴“哭”道:“其实我不想走……嗯嗯嗯……呜呜呜……”
重耳伸手去抓瑄儿肋下:“装,装,再装……”
瑄儿哈哈笑着跑到了车上。
马车缓缓出发了,瑄儿从车窗探头向重耳挥手说再见。自进铜缇宫以来,这是瑄儿头一次外出,她有一些小兴奋,也有些小眷恋。要是能和重耳一起走就好了,她遗憾地想。突然她想起公子刚才戴在她脖子上的小荷包,里面是什么呢?当时还不让她看!瑄儿迫不及待松开荷包口,用食指和拇指取出两块片状物,看了看,嗅了嗅,然后问子推:“爹爹,这是不是熟地和当归?”
“没错,是。”
“熟地!当归!”
瑄儿神会公子之意,不禁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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瑄儿的离去,让重耳着实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边无际的空虚和落寞,最为明显的感觉是——白昼突然间变得十分漫长无聊。有时,他下意识里要去找瑄儿玩,待走出门时,方醒悟过来——哦,瑄儿现在不在宫里,瑄儿回绵山去了,绵山,是的,绵山到底离绛城有多远啊……
不知瑄儿现在正干什么,在路上?还是在绵山?在冥想,还是在吹箫……她也像他一样空虚落寞吗?绵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喜欢那个地方吗……如果那是个好地方,如果她有了新伙伴,会不会把他忘掉……她也时常想他吗……
重耳胡思乱想一阵,不由地轻叹一口气,陷入一种更深的空虚和落寞。
思念的滋味让重耳很难受,他只好以努力读书和御马骑射来排遣时光、分散精力。还好,像母亲一样,重耳很痴迷读书,盟府内有的是书让重耳看,看不懂的地方就去请教子翰先生,或者舅舅,或者母亲。
除了读书,狐偃有意识地让魏犨、贾陀、先轸加大重耳的体能及骑射训练,也有意让他列席旁听众门客济济一堂纵横捭阖,侃天说地。
世子申生经常叫重耳一起围棋,或一块骑马,兄弟之间日益亲密……
两月后的一天,重耳的小内侍谷儿跑来告诉他:“子推大人回来了!”
重耳惊喜异常,问:“瑄儿也回来了?”
谷儿却摇摇头:“只有子推大人一个人回来了!我听新燕姑姑说,子推大人的外祖母自跌伤后瘫痪在床,不能下地,需要人时刻在身边照顾,所以子推母亲和瑄儿都没能回来。”
“哦……”重耳失望至极,遗憾地想:如此看来,瑄儿的归期,越发变得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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