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住紧张的情绪,重耳抬头环顾一周后目光落到世子身上,他注意到,哥哥似乎瞥了一眼茶盅下的绢帛,但却未曾取看。
为什么?重耳不解,为什么哥哥视而不见?重耳心里好生焦急!难道他不需要看吗?可是,他分明还在苦思冥想……
奚齐、卓子、夷吾就不用说了,隔着距离,重耳也能看见他们面前的绢帛上一片空白。
眼看歌舞就要表演完毕,重耳思忖再三,落笔写下一份只有三个答案的“试卷”交了上去。
歌舞结束后,公子絷揭晓答案,将伯姬遥祝的内容一一转述晋侯。一比照诸公子答卷,世子申生答对四个,重耳答对三个,奚齐、卓子、夷吾一个都没答对。
拥戴世子的朝臣们终于松了口气,纷纷对世子交口称赞……
公子絷亲手将赢夫人的奖品——秦国玉佩授予世子申生,申生谦恭受之。
不料,殿内突然响起奚齐的哭闹声:“我要!我要!我也要嘛!”只见他扑到晋侯怀里,两手捶打着诡诸胸脯,非要赢夫人的那块玉佩不可。
众目睽睽下,且有外国使臣到访的场合,奚齐竟然肆无忌惮地胡搅蛮缠,晋国大夫们面面相觑,有的汗颜不已,有的不屑冷笑,有的两眼喷火,有的无动于衷……
晋侯搂着奚齐百般抚慰哄劝:“儿亲不哭,不就是块玉石吗?君父有比那更好的垂荆玉!来人!领公子到府库,让公子随意挑选,无论什么玉,只要公子喜欢,就拿给他玩!这个伯姬也真是小气!要给就多给几块,秦国再无玉乎?”
“君父莫急!”世子申生见状,忙起身出列,将手中玉佩送于奚齐,奚齐方停止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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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申生回到储宫,从袖内取出绢帛——刚才在朝堂上茶盅下面压的那块。申生隐约记得当时,寺人在他耳边神秘地说了“重耳”两字,也就是说,这是重耳偷偷让人传给他的!重耳意欲何为呢?
申生展开,赫然看到绢帛上写着刚才考试的五个正确答案。
他吃了一惊,原来重耳都会啊!可是为何他最终只写了三个答案?也就是说……
申生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重耳弟弟为确保他能在众公子中胜出,而给他传的答案呀!
正当此时,宫人进来禀报:“世子殿下,秦国公子絷门外求见!”
“快请!”申生赶忙将绢帛塞入衣襟。
储宫客厅内,申生与公子絷分宾主入席。
申生拱手说道:“公子远道而来访问鄙国,想必十分辛苦,下面官员难免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子海涵并直言才是!”
公子絷回礼笑道:“哪里哪里!不辛苦!我这个人原本就喜欢四处游玩。出使贵国,晋侯视我为上宾款待,说实话,我在这里,比在秦国还自在呢!”
申生笑笑,示意寺人给公子上茶。
公子絷品了口茶水,说道:“嗯!好茶!这应该是江东新茶吧?”
申生憨厚笑道:“公子见多识广,真好品味!”
“嗯——”公子絷摇头,“谈不上谈不上,否则今日在朝堂上,也不会觉得大开眼界了,哈哈哈!”
申生知道公子所指,尴尬道:“让公子见笑了。”
“其实,我登门拜访世子,是因为赢夫人嘱托之事还未完成。”
“哦?不知夫人还有何嘱咐?”
“你君父宠溺庶子奚齐、卓子的传闻看来是真的!我今日才明白,赢夫人之所以用猜隐语、奖玉佩之法,就是为了印证这个传闻!难怪夫人说,若在朝堂之上所奖玉佩不能实至名归,便要我在朝堂下另行嘉奖胜出者。”说着,公子絷又从怀中另掏出一枚玉佩,让宫娥交给申生。
申生接过玉佩细看,发现这枚玉佩比先前那块更加雪白莹润,玉他见的多了,但这么好的玉,实属罕见!申生放下玉佩,感激道:“还请公子回去代我向夫人表达万分谢意!不过……实不相瞒,其实……今日胜出者,并非是我。”
“哦?那是何人?”公子絷显得兴致盎然。
“是我的庶弟重耳!”
“那……为何他只写出三个答案?”
“他……大概是考虑到晋国颜面,认为世子理当在众公子中出类拔萃,怕我不能胜出,所以甘心屈居了自己吧。”
“那世子又如何知道内情?”
“当时他让人传答案给我,但是我没看,下来才知道的。”说着,申生掏出重耳给他的小抄,给公子絷看。
公子絷看罢感慨道:“没想到世子如此光明磊落、直率坦诚!秦晋之好必将得以永修!更没想到,令弟如此深明大义!要知道,世子与庶子一般是貌合神离、暗中较劲、互不相容的!而你们却如此手足情深,堪称佳话!此乃世子之幸、晋国之幸啊!”
申生由衷说道:“是啊!我这个弟弟,一向温文尔雅、谦和宽柔,实属难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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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后重耳回到嘉禾宫,见瑄儿正跟母亲学习刺绣,便将今日朝堂之事与她们细述了一遍。
狐姬凝神静听……
“母亲!孩儿今日所为,是否太过鲁莽了?”
狐姬沉吟片刻,正色道:“吾儿本是善意,就是不知……世子会怎么想……不过,据娘亲观察,世子秉性忠厚,断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行舞弊之事,所以他不看你的传抄是在意料之中的。可话说回来,你今日所为,的确鲁莽不可取,不管你初衷如何,舞弊行为本身乃不诚不信之举。”
“嗯,孩儿知错了,孩儿以后……”
一语未了,忽听门口有人说道:“夫人此言差矣!”
重耳扭头,见舅舅狐偃从门外走进来:“新燕,给我倒茶。”
“是,狐大人。”新燕忙示意采芹、采蘩、采蘋等退出居室,自己给狐偃端了茶,也立即退下守在门外。
狐姬:“哥哥刚从盟府过来?”
“是,你叔父(狐突)和子余(赵衰)刚刚也在那里,我们一起议了议今日朝堂之事。”
狐偃入席,一面冲重耳招手,一面笑眯眯说道:“来,好外甥,到舅舅这里来!”
重耳乖乖挪到舅舅身边坐下。狐偃一把搂住他,赞道:“今日朝堂你的一举一动舅舅都看到了。舅舅觉得你做得一点都没错!”
“哥哥!”狐姬以怪怨的眼神看着狐偃,“舞弊之举难道还值得褒奖吗?哥哥这样说,会误导重耳的!”
狐偃:“不错,诚信乃为人之本,固然十分重要,但是国体尊严同样重要啊!重耳一心为国体颜面着想,何错之有!?”
“可是哥哥,为国体颜面着想没有错,关键是,以弄虚作假来博取颜面,又何誉之有?”
“那如果这个弄虚作假关乎重耳未来呢?”
“关乎重耳未来?哥哥此话怎讲?”
“你没见今日朝堂之上,奚齐竟当着众臣和秦使的面任性非为,国君不但不责备,反而百般迁就纵容,这是什么兆头?你想过吗?”
狐姬默然沉思。
“妹妹难道不觉得,申生的世子之位堪忧吗?国君春秋渐衰,骊姬姐妹贪婪狠毒,怎可能不觊觎世子之位?”
“那又如何?不管将来谁当世子,谁当国君,只要重耳长大被分封出去……”
“分封?”狐偃冷笑道,“若申生继位,那倒有可能。若是奚齐呢?夫人觉得可能吗?你也知道,当年寡君是如何登上晋侯之位的,那是僭越作乱、屠尽亲族才得来的呀!”
“哥哥!!!”狐姬大惊失色,眼睛瞥了一下重耳,像是忌讳让重耳听到这些话。
“妹妹不用怕!这些事迟早是要讲给重耳听的!否则他如何知道自保?”
狐姬:“我如何不明白这些道理?正是因为这个位子无不是你死我活才能据有,所以我才竭力让他远离这个风口浪尖!”
“不对!夫人!重耳是晋侯之子,若有朝一日真的朝纲大乱,恐怕他命中注定难逃这场劫难!”
“哥哥!”狐姬几乎是在央求狐偃了。
“好……”狐偃举起一只手,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这些以后再讲……我们单说今日之事……”他拿起茶杯呷了两口,接着说道:“第一,我外甥为保世子之尊,甘愿舍弃嘉奖,屈居自己,这是何等胸襟?!何等忠心?!何等贤能?!”狐偃对重耳竖起大拇指,“第二,保世子之尊,就是保世子之位,保世子之位,就是保重耳未来!这又是何等明智?!所以说,孩子,你今天做得好!做得非常好!好的不能再好!!!”狐偃一只手搂着重耳,另一只手轻抚重耳脑袋,赞不绝口……
狐姬却面色凝重,低垂眼睑,一言不发。
重耳还是头一次见母亲和舅舅言语冲突,一时竟不知道他究竟是做得对,还是不对。但很明显母亲因今日之事忧心忡忡、神情不悦,这让他感到很不安。等舅舅走后,重耳说道:“母亲,孩儿以后再不做让母亲忧心之事了。”
狐姬点了点头,只说了句“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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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重耳约瑄儿在嘉禾宫后花园南风台围棋。瑄儿下不过重耳,便抓耳挠腮,开始想法子捣乱。
“公子,你看树上那只鸟多漂亮!你看嘛!”
趁重耳扭头的当儿,瑄儿偷偷拿走一颗棋子。
“那鸟儿有什么稀奇?不专心致志,难怪你下得这么臭!”重耳突然盯住瑄儿命令道:“把手伸出来!你当我看不出来?”
“伸就伸。”瑄儿假装若无其事伸出双手。
“起来!”
“干嘛起来?”
瑄儿赖着不动,重耳起身去拉她,瑄儿拗不过,只好乖乖交出棋子。
重耳“冷笑”道:“休想舞弊!你那点小聪敏,我还不知道?好好下棋!”一面说一面刮了下瑄儿鼻头。
“可我……不是对手啊!”
“那也不能作弊!”
“好好好!知道了!”
世子申生来到嘉和宫,得知重耳正在南风台和人对弈,便将随从留在前庭,也不让人通报,只身进入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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