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设在方华苑西北角,可以走苑外宫途,也可走苑内曲径到达,离后宫不过一刻工夫的路程。
到了学宫门口,公子和伴读各自的随从就此止步,纷纷在阶下等候,唯有奚齐、卓子的一大堆从人不顾师长助理阻拦,都跟了进去,挑了第一排方便进出的座位后,在他俩的书桌旁另设小几,摆上各色水果点心,还有奚齐、卓子的两箱玩具。
除了重耳、夷吾、奚齐、卓子四位公子,加上公子伴读和其他朝臣子弟,学宫里大约有十多名学生,他们统一着藏青色学生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后,跟师长助理演练了几遍学宫礼仪。大家都谨小慎微,听从助理指挥演练,唯有奚齐和卓子一直在戚喳讲话、笑闹不停。
“师——长——到——”助理突然拖长声音喊。
只见眉目清爽、气质儒雅的子翰先生,头戴鹿皮便帽,身着玄色绸衣,精神抖擞地步入学堂。
课堂顿时安静下来……
师长助理在一侧喊道:“全体起立!出列!”
学子们都站起来,按照演练过的动作向右手横跨一步,离开书桌,站在过道里。
师长助理开始击鼓,每击三下,喊一声:“尊师一叩首!”
“学生拜见师长!”学子们一面齐声山呼,一面给师长行跪拜大礼,如此反复三拜……
这套动作重耳和瑄儿做起来已经相当娴熟,只是觉得这时候更有仪式感、庄严感。
奚齐太胖,做起来颇为费劲,拜了一次索性不拜了,一面喘气,一面满不在乎地看着大家俯仰行礼……他看见卓子又拜下去,伸脚故意踩住卓子的下裳,使卓子欲站不能。卓子一钩手,将奚齐的胖腿抱住,用身子将奚齐拱倒,两人扭打在一起……
子翰先生自然知道这两个衣着光鲜却无视课堂纪律的公子就是国君最宠爱的奚齐、卓子,心中甚是厌恶,却也无奈他何。
行过礼后,学子们归座。待师长助理又击鼓三下,方统一开箱取出笔、墨、简、砚……再击鼓三下后,都正襟跪坐,双手在膝上平放,眼看师长,开始认真听课……
子翰先生开讲道:“入学第一课,为师先来讲讲为学之道,也就是大家之所以要读书学习的道理。”子翰一抬手,师长助理便将写有文字的木板依次拿起竖在讲台上。
“俗语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呢?意思是说:玉石不经过雕琢打磨,就不能够成为好的器物;人不读书学习,就不能明白许多高深的道理。”
“‘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意思是说:尽管有美味可口的菜肴,不吃,就不会知道它的滋味。”
“这不是废话嘛!不吃当然不知道饭菜的味道!”奚齐的插嘴引来一阵低低的哄笑。子翰先生顿了顿,板着脸继续讲道:
“‘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意思是:尽管有高深完善的道理,不学习,也不会了解它的奥妙所在。”
“‘是故学然后知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意思是说:正因如此,通过学习才能知道自己的不足,知道自己的不足,才能严格要求自己……”
奚齐只安静了一小会儿,见卓子拿起一个木偶把玩,便伸手去抢夺,卓子不给,于是两人又撕扯在一块……有的学子自然因此不能专心听讲。
子翰先生停下来盯视他俩,两人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子翰轻轻叹口气,接着讲道:“下面,我们首先学习“姬”字的由来和写法。”说着,让助理竖起一块上书“姬”字的木板……
重耳和瑄儿瞪大眼睛认真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奚齐和卓子根本坐不住,一会儿吃东西,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如厕,一会儿争抢玩具,一会儿戚戚喳喳窃窃私语……
夷吾则一面装模做样听讲,一面时不时低头看他怀里揣着的一只黄雀。
讲完这部分内容后,子翰师长提问了:“奚齐公子,请你来回答,为师第一课为何要先讲‘姬’?”
奚齐突然听到师长点他大名,愣瞪片刻,两肘支在身后的书案上,半坐半靠答道:“为什么讲‘姬’?因为……因为人人都爱吃鸡呀!”
“哈哈哈哈……”奚齐的回答引来哄堂大笑。
奚齐继续说道:“难道不是吗?本公子就爱吃鸡!尤其是香酥炸鸡腿,哎呀!我现在就想吃了……”
“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子翰先生显得很尴尬,他本来想籍此善意提醒奚齐好好听讲,谁知适得其反,他无奈地叹口气,默然良久,说道:“丕豹,你来回答!”
上大夫丕郑幼子丕豹站起来,先拱手微微欠身行礼,然后朗声答道:“因为‘姬’乃吾始祖黄帝之姓、周朝国姓,亦是吾晋国国姓,为人名者、为人知者,首为姓氏,所以师长要学生首先学会‘姬’字。”
子翰先生满意地点点头:“丕豹所答极是!请坐!”
丕豹再次欠身行礼,然后落座。
子翰先生对众学子语重心长说道:“进学宫上课就要像丕豹同学这般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谦逊恭敬,学问才会日有长进、学业才会渐有所成……”
奚齐并不自惭,反而恶狠狠地睕了丕豹一眼……
师长接着又讲了很多,讲到最后时,他看到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的奚齐和卓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习字课上,大家正静心书写,突然,夷吾怀里揣着的黄雀“噗”地一声飞了出来,开始在学堂里东蹿西撞地乱飞,师长助理连忙拿起教鞭驱赶捕抓,奚齐、卓子则趁机起哄,抄起竹简、笔墨朝鸟雀乱丢乱打,学宫内立刻鼎沸起来,乱成了一锅粥……
“肃静!肃静!”子翰大喊,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先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可也只能干瞪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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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骊姬与优施正背着晋侯在别室媾合偷欢。事毕,优施说道:“卿卿可听说:给公子重耳伴读的,其实是一名女童?”
骊姬冷笑道:“哼!宫中尽是我的耳目,我怎会不知?我也奇怪,堂堂晋国公子,竟让一个贱民出身的女童当伴读,也不知狐姬是怎么想的!”
“此事显然不合宫规,卿卿可以此为柄,禀知寡君,使寡君问罪于她。”
骊姬摇头笑道:“不忙!她甘心与贱人为伍,我又何必提点?自遗珠之事,晋侯已对她心生反感,想来她翻身也难了。再者,她这个人向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我一味踩她,反而显得我小气不能容人。若仅拿此说事,也不过小事一桩,暂且由她去吧,必要时,再提起一并问罪不迟。”
优施竖起大拇指:“还是卿卿想得长远!不过,这个狐姬和她宗妹小戎很不一样,我总感觉深不可测。翻了一遍方华塘,最终也未找到隋侯珠。你说……会不会是狐姬找到了,却故意隐瞒不报?”
“我也这样怀疑来着,但暗中遣人在她内卧细细搜过,并无所获。说不定东海龙王觉得她不配使那东西,借此收走,也未可知呢!嘻嘻!”骊姬一面说,一面伸手拨弄优施下身,优施不禁复又勃然冲动起来,骊姬却止道:“不行!呆会儿我的奚齐宝贝就要放学回来,我得起来了。”
优施只好作罢。
骊姬刚刚整好衣裳,忽听奚齐在门外嚷道:“娘亲!娘亲!孩儿要死了!你在哪呀?!”她一惊,赶忙迎了出去……
“娘亲在此,吾儿这是……刚刚放学吗?”骊姬问。
奚齐丧着脸,一屁股踞坐于席,埋怨道:“要死要死!学宫一点都不好玩,孩儿以后不去了!”
“怎么?是师长委屈吾儿,还是有人欺负吾儿了?”
奚齐蹙眉撇嘴道:“那倒没有,就是……上学太无趣!不好玩!”一面说一面扭动肥胖的躯体猴在骊姬怀里撒娇。
骊姬哄道:“那学宫,就是为吾儿和你卓子弟弟准备的,你们不去,岂不便宜了那些伴读的?宝贝明日还是要去的,识文断字将来才能……吾儿今日定是学累了,才说这种泄气话。好了,想玩什么尽管玩去;想吃什么,说出来,娘亲叫膳宰做给你吃!”
一听说吃,奚齐来了精神:“我想吃……油炸牛乳块!”
“好!这还不容易?!还想吃什么,尽管说!”
“还想吃……炒鸭舌和香酥炸鸡!”
“好好好!容易容易!”看奚齐重又喜笑颜开,骊姬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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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放学归来,重耳必先到嘉禾宫后园的南风台向母亲问安。南风台本是上下两层的观景楼台,四周佳木环绕,十分幽静,楼上光线又好,狐姬特意让两个孩子在此完成功课。
重耳和瑄儿时而在书简上书写生字,时而温书,时而互相考问,每有疑惑之处就请教陪在一旁的狐姬。
狐偃没事儿也经常过来检查公子课业,纠正写字姿势、书写笔画顺序,指出作业中的不足,显得比狐姬更用心。
不久,聪明好学的重耳和瑄儿就可以在大家面前熟练地背出《鹿鸣》诗句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音挑),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音琴)。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
两个稚嫩清脆的童音你一句我一句背得声情并茂,背完还能解释大概诗意,赢得众人嘉许,狐偃、赵衰、介子推等更是深感欣慰。
学宫上午基本是室内课,学习礼、书、数等内容;下午则是射、御、乐等室外课程。重耳和瑄儿开始跟乐师学习音律和乐器,重耳学习鼓琴,瑄儿学习吹笛……瑄儿的音乐天赋经常得到师旷赞赏。重耳还跟舅舅、贾陀、魏犨等到围场学习射箭、攀爬、御马等技能。瑄儿则跟子推学习辨识草药,开始帮义父和奶奶打下手。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五年倏忽而过。学宫这个小小的“江湖”又将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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